“其实当初在府城的时候,陆陆续续发现城中许多大户人家都在坐船南下时,我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了”,罗大哥回忆道。
“但是我们在城中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说走就走,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没办法一下子做出决断,而且当时府城戒严,想找门路出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拖就拖到了后来,境况愈来愈不好。”
说到这儿,罗大哥不是不后悔的,但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人无前后眼啊!
“我明白,你和罗二哥两人在城里好不容易打拼出一片家业来,确实不容易,哪是说舍下就能舍下的。”
张平安其实很理解,尤其罗家人还有公职在身,更不是那么容易甘心去抛家舍业的逃难的。
沉没成本太高,又没有让人安枕无忧的后路,自然犹豫!
“是啊,我就是想到我和二弟两人在府城立住脚不容易”,罗大哥点点头应道。
“但情况越来越糟糕以后也容不得人多想了,我们是在府城城破的前三日,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才找的门路出城,去了省城郢州。
想从那里坐船南下去岳阳或者南方其他什么地方都好,有苍梧江这道天险在,起码一时之间安全是无虞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平安到了省城郢州城,但是已经太晚了,苍梧江两岸已经戒严,船票比黄金还贵,简直是天价,我们的全部家产都不够买我们一家人的船票的”,罗大哥苦笑道,边说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钱买船票,后来我们只能跟着其他逃难的人一起向东,往望江和池州方向走,想看看到了那边能不能想法子过江,结果还没到地方,就碰上乱军,被俘虏了。”
“是白巢的人?”张平安问道。
“嗯,不错,是白巢手底下的人,被俘虏以后,男女是分开看守的,我们这些男丁基本都会被辗转送到附近的各处铁矿、盐矿等各种矿场去做苦力,或者在战场上充当填壑之众。
女的下场更不用说,你两个嫂子和你侄女也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这件事每想起来一次,罗家人的心就会痛一次,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罗大哥,现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望珍重啊!”张平安劝慰道。
“是啊,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这个道理我都懂,你放心吧”,罗大哥叹息道。
而且被俘虏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他十分清楚,也许死了反而是种解脱,不用再继续受苦。
顿了一会儿后,想到张平安刚才问的张家村人的情况。
罗大哥回忆一番后才继续道:“对了,你刚才问的你们村里人的情况,我确实正好知道一些,不过你四姐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张平安一听,整个人不由得都坐直了几分,神情凝重。
“我曾经在铁矿上偶然碰到过你们张家村的村长大强叔一家,还有他三个儿子和孙子,不过我们不是一个管事的,在铁矿上也不允许苦力间互相说话,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被抓来的。
后来也再没见到过,便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了,说起来,要不是当时在我爷爷的丧事上见过几面,恐怕我还真认不出来他们。”罗大哥道。
“自从开封被朝廷收复回去,我们这些俘虏便被放了,城中谋生不易,若大强叔一家现在还活着的话,很有可能在开封附近的窝棚里住,你可以到开封周边找找。”
“我知道了,多谢罗大哥,稍后我会派人到城外去仔细寻一寻,希望能找到吧”,张平安听完吁了一口气,然后道谢。
不知小虎怎样了,还活着吗?
“这都是小事,不值当谢的,能帮上你就好”,罗大哥笑道。
接着张平安又问了问府城其他熟人的情况,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罗大哥也没多关注其他人的去向,并不太清楚。
“平安,你既然这么出息,这么争气,往后在仕途上可要好好走啊,这几年的战乱我也看明白了,家里还是得有几个有大出息的人,如果是大家族的话,得的消息早,早都逃到南方去了,又何至于受战乱之苦”!
罗大哥殷殷叮嘱道,话里颇多感慨。
“老大,别说了”,罗小夫子此时抬手喊道,“平安他心里有数的,做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样会累,一切问心无愧就好!”
他不希望给张平安太大的压力,也不希望自己一家往后完全攀附于平安生活,这他做不到。
能适当提携一下就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爹,我明白,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罗大哥擦了擦眼睛赶紧解释道。
他说这话也并不是想以后就攀着张平安,成为他的累赘,只是有所感悟罢了!
张平安都理解,拍了拍两人的手以示安抚。
此时,正好另一个随从进来禀报,说房子已经赁好了,在城南靠近中心的位置,坐北朝南,十分通透,很适合养病。
张平安满意地点点头。
适时地转移话题道:“时辰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我让人送些饭菜过来,吃完饭后咱们就搬家吧!”
“行,”罗大哥点点头,没意见,“待会儿我去给房东留个口信,免得几个孩子回来摸不着头脑。”
城西的百姓虽然多数都很穷,但是人就要吃东西,因此城西别的店铺没有,小苍蝇馆子和摆摊卖炊饼、馒头什么的人还是有的。
张平安吩咐人出去买了一些好打包的回来,简单吃了顿午饭。
然后便指挥着人搬家。
罗家的动静瞒不过巷子里的其他邻居。
早在张平安带着人进来时,他们便在暗暗观察着,毕竟张平安一行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贵!
等到了中午,还有随从去打包香喷喷的饭菜回来,肉香味儿隔着食盒都能闻到,简直馋的要人命。
都在暗暗猜疑着,这罗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发达了。
等看到罗家人开始搬家,那就更不得了了。
有邻居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打听:“哟,罗老大,你们这是要搬家了?搬去哪儿啊?这年轻贵人是你们家什么人啊,来头不小吧?”
罗大哥在城西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这些邻居们说不上有多坏,但绝对也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底层的互相倾轧才是最不顾脸面的,什么龌龊事都有。
因此罗大哥不欲多说,只敷衍道:“是我爷爷的学生,看我爹病的厉害,带我爹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