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九世纪中期有一种研究成果,通过切除大脑之中的某一个部分——切除,这个词汇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些技术含量,事实上,这种手术的方式并没有那么合理,他们在患者的头颅上钻了两个孔洞,然后向患者的额叶皮质泵入酒精,然后,用空心针头掏空额叶的几个区域,字面意思。
吸走大脑的某部分以达到切断神经连结的目的,所有的这种过程都是不可见的,换句话说,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去除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一份研究被声称可以让人平静下来,让那些拥有暴力倾向或者自杀倾向的患者平静下来,让那些被异端蛊惑的人平静下来。
于是,另外一种技术被发明了。
用冰锥通过眼窝的底部插入到患者的大脑,一旦锥子进入到大脑之中,就能够通过移动锥子来切除灰质和白质,这种手术其实并不精确,即便那些人如此说道——只需要十分钟,甚至不需要麻醉——当然,前提是接收一下电击治疗,这样子患者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做完这个手术之后,患者往往会变得懒惰或者直言,像是孩子一样,不过,患者家庭太过于开心,以至于这些社交礼仪上的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这些人是‘病人’,只需要治好他们就好,不论他们最终成为了什么模样,不论他们受到了什么样子的治疗方式,这都不是什么问题。
剥离大脑的一部分,这种方法用于治疗是否正确——这个问题确实值得商榷一下,大脑,这个包裹着人类的一切思维和灵感的事物,是否能够被这样子破坏?这真的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噗嗤。
这是古诺的大脑被挤压的声音。
——间隙,记忆之中的间隙。
古诺知道莫泊桑通过间隙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但是,她不知道这些间隙并不是不变的,事实上,这些间隙的大小取决于这几个区域在记忆之中的占比分量,换句话说,如果某一个地方被莫泊桑忽然‘想起’,那么,这里就会立马被填充上,把本来空荡的地方填补上。
同样的,若是莫泊桑忽然忘记了某一个部分,那原先清晰的东西就会空缺一部分,成为新的间隙,新的空缺的间隙,这些空缺的内容就会成为新的间隙。
但是,遗忘这种东西并不容易,不过铭记起某一个部分缺简单很多,非常简单,只需要让一个人询问自己某一些内容,直到询问道自己无法回忆起来的内容——这个时候,让那询问者将这一部分内容书写在他的‘锚点’上,那么,在看见锚点的对应一页的时候,这一部分空缺就会被填补回来。
这就是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的。
用回忆起来的记忆填补这一个间隙,把被间隙卡住的古诺挤压,通过记忆本身来干涉这一段记忆复现出来的卡尔蒂安,当然,和那种整个城市的变化不同,这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的这个城市的很小一部分,城市之中的小小区域,区域之中的小小间隙。
抓住古诺的手,将她困在这一道间隙之中,再通过记忆填补。
很好……很好。
下一步是——
叮。
上方的乐曲声响停下了。
叮。
记忆之中的卡尔蒂安被翻开了,如同一页又一页的纸张,在此时被这样翻开,暴力地翻开——不,这正在被翻阅的并不是卡尔蒂安,而是莫泊桑的脑海,他的思维,这是他所说的那些言语造成的后果,他说出了自己猜测到的‘真实’,因此,在现在,他所信仰的那位天使听见了他的祈祷。
叮
在‘这里’,在卡尔蒂安,不论是真实的卡尔蒂安还是记忆之中的卡尔蒂安,造成现在这一切的都源自于那位名为虚荣的存在,不伦它是异端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干涉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我们看见,看见祂用祂的指节翻开了我们的思想,我们所拥有的知识在祂的脑海之中也是如此普通,我们一直渴求的真理,于祂而言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童言。
如果祂继续阅读这一份思想,那么,祂一定能够看见的。
“请知晓我所面对的一切,请帮助我杀死这一位异端。”
莫泊桑向后退了几步,他看着整个城市在这一种翻阅下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同样的,他关于卡尔蒂安的记忆也开始变得破碎起来,那些具体的记忆被切成一片又一片,正如他最开始所看见的那些纸张。
叮。
古诺的身躯已经被记忆挤压在了那合拢的间隙之中,她的思维还活着吗?物理上的束缚能够杀死她的思维吗?他不知道,但现在,天使已经知晓了……天使已经知晓了是谁在这么做,在卡尔蒂安的异端到底是谁……他所信仰的天使已经知道了,所以,所以,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叮。
——我们相信您会拯救我们于一切苦难之中。
——我们曾经相信您会拯救我们于一切苦难之中,但一切本就有迹可循,从最开始,再到现在,如果您是仁慈而宽容的,就不会任由蚂蚁啃食我的肉体,也不会让蛆虫爬上我的躯壳,您在注视我吗?在您的眼中,我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那一只手抬起,隐没,那被片成纸张的记忆落回到他的脑海之中,一张又一张的记忆重叠起来,落回到他的思维。
“……啊?”
莫泊桑发出了这样疑惑的音节,刚刚,刚刚,刚刚他所信仰的天使出现了,那名为‘星辰,求知于渺小’的天使用祂的一点触及到了他的记忆,翻阅着他的记忆,看见了他记忆之中所窥探到的那一个异端,然后……然后呢?祂的触及为什么离开了?
祂为什么离开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并不符合他们所熟知的‘真理’,天使理应杀死这些异端,理应在现在杀死这些异端,祂们都是这么做的,从古至今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一直遵从着天使的命令,杀死那些异端,把那些被扭曲的信仰掰回到正轨,。
本应该是这样的。
“莫泊桑!”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们……他们死了。”
她这么说道。
“我可能也要死了。”
——要醒来吗?
很显然,现在外面的状况非常……危险,那么,要出去吗,要醒来吗?从这一场梦中醒来?古诺的旋律已经消失了,她的意识也被记忆挤压,那……要出去吗?天使并没有帮助他,在翻阅了他的记忆之后,天使离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作为一个求知者,莫泊桑不知道答案,他的求知欲在这一刻开始滋生,又被他残留的理智压下,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果这样子也无法得到那个想要的结果,那么,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必须醒来。
“我在我自己的梦中。”他说,“现在已经到了醒来的时候……请让我睁开双眼。”
他拨开了那些纸片的记忆,他要醒来,不论发生什么,他必须醒来了。
——拉芙兰,卡尔蒂安。
叮。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那应该是四散的线条与肉,别的呢,别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毕竟,这个地方就像是被某些不爱卫生的厨师使用过,散落着不怎么好看的色彩。
“我们高歌您的名讳,我们高歌您的恩泽,我们高歌你所做的一切,您能够做到的一切,您所赐予世界的一切,请您告诉我们,我们所得到的,我们所拥有的,阻拦在我们面前的,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还有一切的一切。”
兰斯·德维斯的脚步踏足的地上,那些污浊物都避开了,他沿着这一条污浊的道路行走,他看见了静止在空中的躯壳,那躯壳就这么被无根线吊在空中,他看见了破碎的水缸,里面的液体早就已经倾斜而出,他看见满地凌乱的事物。
这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如果这里还有幸存者,请告诉我。”他说,“我们所信仰的一切将会把我们带离这一个痛苦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他对着那一个躯壳挥了挥手,那切分的力量穿过那一个躯壳,他看着那一具躯壳一分为二,然后落在地上——这是一个异端,这本应该是一个异端,他了解那些被收容起来的东西,那应该都是已经被扭曲过的事物,但这个躯壳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多少区别,里面依旧是那些脏器,那些血液。
这是一个异端。
他继续行走,那两块躯体也被认作是污浊的一部分,在他走过的时候,恩泽的力量便将它们扫开了。
在兰斯·德维斯的身后,再向后一些,后退到长廊上,在这一个布满沟壑的地方,曾经名为罗特列克的人被挂在了墙壁上,他的双手被钉入到墙壁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完好。
就像是被无数脚步践踏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