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什福尔从沙发上站起身，经过刚才的那一次撞击，他的家也显得有点摇摇欲坠，不过他相信自己家还足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短时间内还能够维持很长的时间，他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是一个准备迎接退休的人。
他并不知道这一种‘厄运’为什么会找到自己身上，那些虫子用着天使给予的恩泽，悄悄占据了他的思想和身体，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是天使告诉他的，他的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狰狞的痂勾勒出他可以阅读的文字。
这是天使的口谕。
天使让他接受这个结果，他也只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在那一日思绪回到身体之中后，他便失去了天使的注视，他这几天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家，他知道那些离开这里的人一定会在自己的家门口辱骂，毕竟，不论过程是什么，最简单的总结就是‘他’导致了这个区块被放弃。
作为这一具身体的持有者……不，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事实上，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而这一个人就是他，是罗什福尔。
“我本想让你和他们一起走。”罗什福尔说，“你的能力很出众，在共事的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很放心，你本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去……呃，去下一个区块上，虽然短时间内可能难以调整，但绝对不会和我一样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已经做好了这一日的准备。”
“现在这里应该就我们两个人了，除去那些工具，现在这座城市应该就剩下我们两个了，你想说什么都没有问题，不用担心天使们会听见或者看见，毕竟我们两个已经算是死人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对于我来说今天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先生。”
管家依旧是那一副模样。
罗什福尔摇了摇头，他朝着家门走去，他要出去，出去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模样，整个区块已经坠落下去了，他能够感受到一种名为引力的束缚正在拉扯着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至少，和以前都不一样，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从某一个地方到达了另一个地方，这是一种高度上的变化。
那些‘东西’过去一直都是以这样子的姿态生活？
他知道所谓的地面上生存着一群和他长得很像的生物，同类——不，他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同类，那些一生中都可能看不见的东西怎么和自己会是同一种物种？当阶级和高度的差距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够算是同一种东西了。
他来到了街道上。
街道上已经布满了裂纹，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这里确实随时可能崩塌，他走在没有人的街道上，朝着这个区块的边界走去。
他想下去看看。
这并不是同理心，也不是对那些虫子产生了什么别的情感，他只是单纯想要看一下而已，在自己可以拥有的选择被约束在那几个可能性之中的时候，能够给他的选择就不多了。
对于罗什福尔来说，这几天是他人生中变化最大的几日。
在那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是从自己家里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当睁开眼看见的是并不陌生的街道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自己入睡的时候被另一个人接管了，另一个人借由自己的身体看见了这座城市，听见了这里的声音，看见了这里的景色，不论这个人来自哪里，都意味着这里的故事已经被暴露出去了。
罗什福尔认为自己的一生很失败。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这一个区块，白帆的规则是这样的，出生在‘这里’的人就只能够停留在‘这里’，一个固定的区块就是这些人生活的地方，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些区块足够完善，它几乎拥有人一生需要去的所有地方，涵盖了生活的每一个方面，而他们能够拥有更多地方的唯一可能，就是‘拼接’。
区块和区块的拼接，这是这座城市之中极少能够产生‘变化’的环节，为了维持住那些平衡，整个区块上每一定量的均衡就需要控制在一个不会影响到整体的范围之中，而拼接，意味着区块本身的大量增添，同样的，这也意味着‘反作用’的增添。
不重要了。
这个区块的均衡和平衡都已经不复存在，它已经坠落了，它被剥离了白帆，它不再是白帆的一部分，这个区块的‘内容’被某一个人述说了出去——罗什福尔并不知道是谁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这里。
从家里走到边缘是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他们生活在一种平衡之中，但往好处想，至少这些年通过几次拼接他也见过一部分其他地方的人，即便在拼接结束之后他们又将分别。
如果要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找到一个能够算得上是比较深刻的人，一时半会儿确实能够找到那么几个。
——于是‘印象’被搭建起来。
“罗什福尔。”有人这么喊道。
“嗯。”他说，“按理来说我回忆你的记忆不应该产生这么强烈的印象，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稍微有一段时间。”那个人说，“刚才我的另一个朋友也在这附近。”
“曾经的朋友？”
“曾经的朋友。”
“那他人呢？”罗什福尔问。
“应该已经死了。”
“雅克·奥芬巴赫。”于是，罗什福尔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现在的你，是属于哪一个‘印象’之中的你？”
“这一点我也不大清楚，毕竟对于我来说，我就是我。”雅克·奥芬巴赫看起来很年轻——相比起‘之前的雅克’来说，这一个雅克非常年轻，没有那种因为长时间颓然而产生的散漫，“看样子我在他的印象之中还挺年轻，不是吗？”
“我本以为你跟他们都已经死了。”
罗什福尔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已经足够糟糕，但是雅克的出现意味着更加‘不太好的’可能性的出现，或许这并不是什么‘意外事故’，如果追溯起来的话，可能最开始那一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也和雅克脱不了多少关系。
“是你干的？”罗什福尔问。
“和我没有直接的联系。”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如果现在他的手中有一把枪，那他一定会对着雅克的头部扣下扳机，哪怕杀死的只是这被这一个印象构筑出来的雅克·奥芬巴赫，他也想杀死他，这个面孔罗什福尔当然见过，他不可能忘记，当初那些骑士推翻王权的时候雅克就在这里，那份该死的‘国王的礼物’让雅克能够通过这些人的印象出现在很多个地方。
当初那几个人都被追寻到，只有雅克，只有雅克·奥芬巴赫逃脱了，罗什福尔当然知道，当初他在这个区块上也是追寻这几个人的其中一员，作为王权的残党，作为天使们最不希望看见的人，那份口谕便是这么说的——抓住这些人，然后束缚起来。
“如果你是来找古诺的，那她不在这里。”罗什福尔说，“这些年我们并没有太过于阻止她的想法，她除了不能够离开这里以外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我们也不能离开，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这边是这个‘区块’存在的理由之一。
“我并不是找她的，事实上，你知道我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好这一份恩泽，印象的存在并不取决于我，罗什福尔，如果你对我的情绪足够深刻——非常恨我或者非常爱我，那么你也能够印象出一个我来。”雅克说，“我出现在这里绝对是偶然，如果我真想做点什么，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磨蹭时间，这个时期的我仍然没有那么多的闲心来忙活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哪一年的你？”
“大概是一八七零之前的事情了。”
“我没有办法相信你，雅克，说实话，我现在真的很像给你的大脑来上一枪。”罗什福尔装作要给雅克一拳的模样，“只是我现在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了，雅克，我来到了那些虫子的世界，天使不会让我将这里的事情传递给外界的，哪怕祂们不在注视这里，我也有理由相信祂们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什么地方。”
“眼睛都在这里。”雅克接过话，“我能够感受到那种令人厌烦的……情绪，那些眼睛还在这里。”
“无所谓。”
罗什福尔绕过雅克，即便雅克的出现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无法改变罗什福尔准备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倒下，或许再往前两步就会死去，亦或者能够多走几步，至于结果，他不知道。
“雅克。”
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罗什福尔再一次开口。
“现在的你，有值得托付自己的‘本身’的人了吗？不掺杂任何谎言的，纯粹的你。”
雅克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