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把剩下的油布全都包圆了。
会计做了账，先支付了八块油布的钱四块八角，然后把之前补屋顶的油布按数量还给西山。
“这是开年置办猪要用的钱，先给你，你去还给供货方，别说我们长山漾做事小气。”
大队长好像很开心，精神昂扬。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床沿上搓头发。
卯生哥刚被叫醒，正一脸发懵地跟他并排坐着。
西山靠在门上，等大队长向他发话。
大队长跟卯生哥还有会计絮絮叨叨说了包干田的事。
“嘿，那大南瓜，刘哥，天晴了你得去看看。”
他推了一把卯生哥：“干得漂亮。”
卯生哥还在迷糊呢，冷不丁被这么一推，直接倒在枕头上，竟然又呼呼睡过去了。
大队长瞪了他一眼，想再推醒他，被会计拦住了：“你让他睡吧，一天一夜没合眼，咱们队上以前那头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大队长奇道：“那我不也没合眼？”
会计劝他：“他这不是来回跑了两趟镇上嘛。”
大队长眼珠子瞪出来了，指着西山：“那大山还拉了一趟货呢。”
西山谦虚道：“我睡过了。”
大队长没好气地瞪了卯生一眼：“他都睡了大半天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下狠手拍了拍卯生哥的腿：“起来，说正事儿呢。”
卯生哥从瞌睡中惊醒，坐起来，搓了一把脸：“我听着呢。”
大队长又横了他一眼：“主意是你出的，现在队上同意了，但是这事儿我不懂，还得你来替咱们村拿主意。”
西山没听懂，但感觉他们俩就是在说自己。
果然，听了大队长的话，卯生哥就看向西山了。
他显然还没醒透，费劲地频繁紧闭双眼，想让自己尽快清醒。
“大山，队长的意思是，咱们村还是得先解决温饱。”
“嗯。”西山应了一声，耐心等着他进入状态。
卯生哥干脆站起来了。
“这回的油布，价格还是高。”卯生哥话一出口就赶紧找补，“我们都知道这价格已经非常非常实惠了，只要供销社的一半。但你也知道，咱们村能一下子拿出那么些钱的，还是少数。”
“嗯。”
卯生哥又夸奖了蓝布的价格：“这才是大伙儿实实在在需要的东西。这品质虽然比不上成匹的整布，但价格足够划算，咱们村不少人家都买了吧？”
西山点头：“嗯。”
大队长听得频频点头。
他是个粗人，不会说这种打个巴掌给颗枣的组合拳。还得让卯生来。
卯生以前家里条件好，是读过初中的，又跟大队长是连襟，两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从来就没有过磕绊。大队长对他是十足的信任。
西山当然明白他们想说什么。
东西次一点不要紧，边角料也没关系，只要价格低，让家家户户都买得起。
没有人提起蛤蜊油。
群众买一买也无所谓，但此刻这间房间是有身份有立场的。
这没被扣上走资的帽子已经算开明了，大伙儿默契地装作没这回事。
西山也犯愁，什么东西是家家户户都消费得起的？
大多数人一两分钱都缩手，连买个针线都要拿破烂来抵。
西山想了想：“要不我给大伙儿再弄些碎布头来，再批发点缝补衣服用的针线。”
会计一直半坐在书桌上，立刻一拍大腿：“针线好！快年底了，大伙儿买不起新衣服，那也想把去年的棉袄拆了重新弹一遍，不然絮了就不保暖了。我们家那口子，拆下来的线还要洗了晾干，重新再用。但那些棉线多折腾几回就不行了，总容易开花断开。”
会计说着就举起胳膊，给大家看胳膊肘内侧的一大道漏风的口子：“这不，我这衣服又脱线了。”
大家都笑了。
西山笑得挺勉强。
西玖玖还在门口玩着珠子呢，要是每回给的钱都是这种破烂玩意儿，他这假冒的中间商要怎么收够钱，怎么给那并不存在的供货商付清货款？
西山看着大队长和会计，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队长，刘会计，卯生哥，我有个想法。”
三个人在讨论什么，听到这话就停了。
大队长很尊重西山，一脸专注，笑道：“你说。”
西山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可以，除了根据大伙儿的需要去采买，平常我就在这儿支个摊子，卖些便宜的小物件，像针线、火柴、茴香什么的。这些东西一分钱就能买到不少。”
大队长边听边想，然后他看向卯生哥。
卯生哥问：“这就像从前的货郎担，也得收钱吧？能赊账吗？”
“不能。”西山摇头，紧接着又说，“但可以拿东西换。”
“换？”
西山就把刚才的事整理修饰了一下，说给几个人听。
会计还没听完就急得直拍手：“你这不亏了吗？再便宜也是你赊来的，没收到钱，你拿什么去还？”
大队长说：“是啊，大山，你条件也不好，别拿自己的钱去贴补。”
西山憨憨地笑道：“我想贴补也没钱呐。”
卯生哥却一直在认真听。
大队长又叮嘱了几句，他有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知道这种便利是不能轻易开展的。
自己的村子，他话也不想说太难听。但事实上，的确是穷乡恶水出刁民。
卯生哥把手搁在大队长肩上拍了拍。
大队长看向他：“你有主意了？”
“大队可以先把钱垫上，等年底收成了，再挨家挨户扣。”
会计听得直摇头：“你这什么馊主意？注定一本烂帐！到年底分粮，你要是少分一口，多少人要闹？你说是抵三五个月前的一根蜡烛钱，保准一个个赖得干干净净。”
卯生哥打了个哈欠：“也是……”
西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拿工分换吧。”
“工分？”大队长和会计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会计又说：“这不是胡闹吗？拿工分买东西，被镇上知道了，咱们整个村都得吃瓜落儿。”
卯生哥却是眼前一亮，按住大队长说：“哎？我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