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正在数零钱，头也不抬：“是不是都带着孩子？”
“您怎么知道？”小陈瞪大眼睛，“还有好几个说是工地师傅介绍的……”
窗外传来收垃圾的铃铛声，江桃把分币摞成柱：“小陈，明早去印刷厂再加印五百张积分卡。”
一周后的清晨，小陈慌慌张张冲进店里：“江老板！快看报纸！”
《新民晚报》角落里有张照片：新建的百货大楼外墙上，工人们用粉笔画了巨幅奶茶杯，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甜蜜时光——浦东店快点开！”
江桃噗嗤笑出声，剪下报纸夹进账本：“这广告，给钱都买不来。”
次日，包工头带着浑身水泥味的汉子们涌进店里：“每人一杯！要最甜的！”
小陈忙得满头汗，突然发现队伍末尾站着个穿中山装干部——正盯着墙上的工人涂鸦照片看。
“同志要喝什么？”
“我是宣传部的。”干部掏出笔记本，“听说你们给工人送奶茶？来了解一下……”
当晚盘点时，小陈把营业额拨得哗啦响：“江老板，我好像明白了——奶茶能换广告，而且还能为咱们引来好名声，这买卖……”
“傻小子。”江桃把热毛巾扔给他，“擦擦脸，明天去商业局送样品。”
南京路旗舰店的玻璃柜台前，一个姑娘正用钢笔在牛皮纸卡片上画星号。
“还差三个章就能换限定杯了！”她数着卡片上十个小方格里的红印章，转头对同伴说，“淮海店买两杯能盖双章，去不去？”
柜台里，新来的店员小王手忙脚乱地往卡片上敲章，钢印“啪“地一响，油墨还没干透就被顾客抢走。
“慢点盖！”小陈挤过来低声提醒，“江老板说了，盖歪的章不算数！”
这是江桃特地推出的积分卡活动。
没想到引起了一波消费狂潮。
杂货铺的赵阿婆发现个怪现象——最近小囡们换零钱不要水果糖，专要那种“盖红坨坨的硬纸片”。
“阿婆！”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递上皱巴巴的五毛钱，“换两个两毛五的硬币好不好？我要凑整买奶茶盖章！”
赵阿婆戴上老花镜细看：牛皮卡片上印着“甜蜜时光积分卡”，七个红章子排得整整齐齐。最绝的是背面还印着沪市七家分店的地图。
学校里里，江桃的三个孩子被同学们团团围住。
“快看！”她们翻开自制的“集章秘籍”，牛皮纸封面上用钢笔画了杯奶茶，“徐家汇店周三双倍盖章，静安寺店买三送一还能抽电影票……”
“你妈妈不是甜蜜时光老板吗？？能给我走个后门吗？”
“对啊对啊，我帮你值日，拜托拜托。”
三个孩子狼狈的从人群之中挤出来。
总店阁楼上，江桃和顾有为头碰头研究一摞被摸得发亮的积分卡。
“这样不行，”江桃指着卡片边缘的涂改痕迹，“有人用红墨水仿造印章。”
顾有为突然从零件堆里翻出个铁盒子：“用这个！我改装的老式打孔机——”他演示着在卡片特定位置打出梅花形孔洞，“每个店孔位不同，仿造不了。”
三天后，沪市滩出现奇景：每家“甜蜜时光”柜台都挂了张穿孔对照表，穿绿邮局制服的技术员挨店调试新机器。有顾客发现，孔洞组合起来竟是“甜蜜”二字的摩斯密码。
顾家小院里飘出甜丝丝的奶香，混着孩子们咯咯的笑声。
“妈！冰桶转不动了！”顾玉树小脸涨得通红，死死抱住裹着棉被的木桶。
江桃挽着袖子，手臂上还沾着奶粉：“兰雪，再加点糖粉！”
顾兰雪踮脚往冰桶缝隙里撒糖粉，布鞋踩在融化的冰水上啪嗒响。顾盼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江姨！林叔叔来了！”
林嘉豪站在院门前，白衬衫被汗水洇出浅痕。左手提着饼干盒，右手居然抱着个泛金属光泽的方盒子。
“听说你们在做冰淇淋？”他笑着举起方盒子，“刚好带了台冷冻机。”
顾玉树“嗷”地扑过去，小脏手在金属外壳上按出个爪印。江桃在围裙上擦着手：“这么贵重的东西……”
“试验品而已。”林嘉豪把机器放在石桌上，插头垂下来，“我叔……林国安之前倒卖的那批，海关扣下的。”
院角阴影里，顾有为放下修理中的自行车链条，默默走过来。
冷冻机嗡嗡启动，孩子们围着看奶油慢慢凝固。林嘉豪从公文包取出文件：“广交会的展位批下来了，但……”
江桃扫见文件尾部的红章突然变成黑章：“被取消了？”
“德国KL集团施压。”林嘉豪声音压低，“他们买通了外贸局的人，说我们技术侵权。”
顾有为突然用扳手敲了下冷冻机外壳，不锈钢发出清越的回响。所有人转头看他。
“让他们查。这玩意用的还是我们申请的专利呢。”
木桌上的搪瓷碗里，乳白色的冰激凌微微冒着凉气。顾兰雪踮着脚，小勺刮着碗底最后一点，鼻尖沾着奶油。顾玉树已经吃了第三碗，正偷偷摸摸往顾盼的碗里伸手，被姐姐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江姨，这个好好吃！”顾盼舔着勺子，眼睛亮晶晶的。
江桃笑着又给她添了一勺：“因为加了点炼乳。”
顾有为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半融化的冰激凌，目光却落在林嘉豪身上。
林嘉豪的碗几乎没动，铁勺在冰激凌上划出几道痕，又慢慢合上。
“江桃……”他开口，又停住。
江桃正给顾兰雪擦嘴，闻言抬头：“嗯？”
林嘉豪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来：“我替我叔叔……向你们道歉。”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连顾玉树都察觉到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偷冰激凌。
顾有为冷笑一声，把碗重重搁在桌上：“道歉有用？”
他才从顾盼嘴里知道了江桃被绑架的事情。
好悬没给他气死，他也后悔，早知道就拦着江桃了。
“有为。”江桃轻声制止。
林嘉豪的指尖抵在搪瓷碗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我知道他做的事……差点害了你们。”他声音发涩，“爆炸、跟踪、技术窃取……这些都不是一句道歉能抹掉的。”
顾有为盯着他，眼神锐利：“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林嘉豪苦笑，“我只是想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江桃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顾兰雪抱到腿上，小姑娘懵懂地眨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不怪你。”江桃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是你，他是他。”
夜风拂过院子，冷冻机早已停止运转，只剩下融化的冰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林嘉豪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很久的石头。他低头看着碗里化开的冰激凌，轻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