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的那个叫陈志明，二十四岁，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老成许多。他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厨师服明显是地摊货，领口已经洗得发黄，袖口还沾着洗不掉的酱油渍。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身后——那上面有道新鲜的烫伤，是昨晚在小饭馆加班时留下的。
矮个的周小川才二十出头，瘦得像个竹竿。
他脚上的鞋已经开胶，左脚大脚趾处磨出了一个小洞。
见江桃的目光扫过来，他慌忙把脚往椅子底下藏，却不小心碰倒了靠在桌边的帆布包，几本翻烂的《中国烹饪》杂志和一把用报纸包着的菜刀“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对、对不起！”小周结结巴巴地蹲下去收拾。
老陈干笑两声：“他们之前在几家小馆子做过，刀工还行……”话没说完就被隔壁摊位的叫嚷声盖过。
阿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裤袋里摸出个塑料文件袋，里面装着皱巴巴的初级厨师证和几张过期的健康证，边角都被汗水浸得卷了边。
江桃注意到小周的工作履历表上，最近一份工作只干了半个月就被辞退，原因栏里潦草地写着“刀工不达标”。而阿明的期望薪资栏里，歪歪扭扭地填着“60元”，又被涂改成“50元”，最后变成了“可议”。
“我的餐厅缺两个帮厨。”江桃的声音很轻，却在嘈杂中格外清晰，“月薪85，包三餐和住宿。”她故意没说“包住”是两人一间的员工宿舍，也没说“三餐”是跟着大厨吃客人剩下的边角料。
阿明的手抖了一下，文件袋“啪”地掉在地上。小周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嘴角抽动着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谢……谢谢江老板”。
阳光从脏兮兮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两人磨破的衣领和开裂的指甲上。
江桃开车载着两人回去的路上，车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在阿明和小周的脸上明明灭灭。
两人挤在后座，僵硬地保持着距离，生怕弄脏了车里的皮座椅。小周的手一直死死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泛了白。
到了桃园居，江桃让兰雪带他们去后院新收拾出来的员工浴室。热水哗啦啦冲下来时，阿明才发现自己手臂上还沾着鱼鳞，赶紧用力搓洗。小周盯着镜子里自己瘦削的脸，突然红了眼眶——他已经三个月没洗过这么舒服的热水澡了。
换上干净的厨师服后，两人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江桃正在案板前切着一块豆腐，刀光闪过，薄如蝉翼的豆腐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你们手艺怎么样，我还要再验证一下。”江桃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各做三道最拿手的菜。“她指了指灶台边准备好的食材，“就用这些。”
阿明的手心沁出汗水。他犹豫着拿起刀，选了块五花肉。刀落在砧板上的瞬间，那些在小饭馆后厨练就的肌肉记忆突然苏醒。他的刀工不算精细，但每一刀都透着股狠劲，肉块很快变成均匀的薄片。
小周则选了条活鱼。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刮鳞去鳃的动作异常流畅——这是他在夜市摊位上每天重复上百次的动作。鱼身划刀的间距分毫不差，是他在无数个深夜对着菜谱苦练的结果。
灶火“轰”地燃起时，阿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上一个东家的煤气灶老是漏气。
但眼前这口德国进口的灶台火候稳得出奇，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爆炒回锅肉。油烟腾起的瞬间，他习惯性地想找那个漏风的排气扇，抬头却看见崭新的抽油烟机正安静地工作着。
小周做的清蒸鱼出锅时，江桃用筷子轻轻拨开鱼腹。鱼肉像花瓣般层层绽开，每一丝纹理都透着光亮。她尝了一口，突然笑了：“火候刚好。”
阿明的回锅肉虽然摆盘粗糙，但入口焦香四溢。江桃又夹了一筷子：“肉片厚度一致，爆炒时间精准。”
她放下筷子，“明天开始，阿明负责热菜，小周负责水产。每周三我亲自教你们新菜式。”
这二人的手艺完全过关了，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明和小周就起床开始准备。厨房里亮着暖黄的灯光，蒸笼冒着腾腾热气。阿明正在切配菜，刀工明显比昨天稳了许多。小周蹲在水池边处理活鱼，动作麻利地刮鳞去内脏。
江桃走进厨房时，两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站直了身子。“不用这么紧张，”
她摆摆手，“先把今天的菜单过一遍。”她指着墙上贴着的单子：“十道凉菜，八道热菜，四样主食，都记住了吗？”
阿明点点头：“记住了江老板。我负责回锅肉、宫保鸡丁和红烧茄子。”小周赶紧接话：“我管清蒸鱼、白灼虾和蒜蓉粉丝蒸扇贝。”
“好。”江桃系上围裙，“现在看我做一遍招牌菜，你们仔细看火候。”她起锅烧油，动作行云流水。两个年轻人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上午十点，第一批客人陆续到来。阿明站在灶台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第一单点的是回锅肉，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江桃教的方法下锅爆炒。
油烟腾起的瞬间，他忽然找回了自信，手腕一抖，肉片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
小周那边也不轻松。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客人特意到明档前看他处理鲈鱼。“小伙子手法不错啊，”客人推了推眼镜，“这去鳞的手法很专业。”
小周耳朵一红，手上的刀却更稳了。
中午最忙的时候，江桃过来看了一眼。阿明正在同时照看三口炒锅，小周面前的蒸笼摞得老高。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出品的菜都像模像样。江桃暗自点头，转身去招呼熟客了。
下午两点，客流终于少了些。阿明靠在墙边喘气，厨师服后背全湿透了。
小周瘫坐在小板凳上，手指被蒸汽烫得发红。江桃端来两碗冰镇绿豆汤：“今天表现不错，但还有几个问题。”她指出阿明的回锅肉火候稍过，小周的蒸鱼时间差了一分钟。
“明天继续。”江桃说完就去忙了。阿明和小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服输的劲头。晚饭后，两人主动留下来练习。阿明反复翻炒着一锅土豆丝，小周则对着秒表练习蒸鱼的时间把控。
夜深了，厨房的灯还亮着。院里的蟋蟀叫得正欢，偶尔传来几声蛙鸣。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在窗前晃动，锅铲碰撞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很晚。
乐飨自助餐厅开业不到两周，生意就火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每天早上九点不到，门口就开始排起长队。江桃不得不临时加装了十张折叠桌，又在院子里搭起遮阳棚。
“江老板，今天的鱼片不够了！”阿明满头大汗地从厨房探出头来。
小周正在冰柜前清点食材：“虾仁还剩最后三盘，要不要去鱼塘现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