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赢高熙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长孙冲一脸茫然,问长孙顺德:“父亲,殿下这是……?是不满意这花笺,还是因为……李北玄?”
长孙顺德闻言,瞥了儿子一眼。
随后,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淡淡道:“天家心思,岂是我等臣子可以随意揣度的?或许殿下是真有急事也未可知。既然殿下说不用,那便收起来吧。此事,与我们无关,不必深究。”
长孙顺德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而长孙冲见父亲如此说,虽然心中仍有疑惑,却也只得点头称是。
将桌上的花笺仔细收好,不再多问。
然而,虽然轻描淡写打发了儿子,但到了晚上,长孙顺德躺在床榻上时,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所在意的,并非赢高熙今日为何突然翻脸这等小事。
到了他这个位置,更看重的是长远,是根本。
作为当朝皇后的亲兄长,当今天子的舅兄。
无论未来是赢高熙,赢高治,还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公主赢丽质继承大统,他长孙家凭借着母族的身份,都足以再保两代富贵,这是毋庸置疑的底线。
但,也仅仅是底线。
若想家族长盛不衰,仅靠母族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新帝的亲信,从龙之功,以及与新帝之间牢固的信任与情谊,才是让家族更上一层楼,乃至在未来继续屹立不倒的关键。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三位拥有继承资格的嫡出血脉中,有所侧重,有所投资。
投资越早,押注越准,未来的回报自然也会越大。
而在这三人中,他原本最看好,最属意的,确实是魏王赢高熙。
原因无他,赢高熙是嫡次子。
前太子赢高明被废幽禁后,他便是名义上最年长的嫡皇子。
相较于女子之身的赢丽质,赢高熙在继承大统上,有着天然的性别优势。
而且赢高熙自幼聪慧,读书上也颇有灵性,曾深得陛下喜爱。
可近年来,尤其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却让长孙顺德,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外甥。
永动机之事,他虽未亲历,却也能从旁观者的转述中,看到其好大喜功,不切实际,且容易被谄媚之徒蒙蔽的弱点。
这种弱点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堪称致命。
而今日,赢高熙更是毫无缘由,不由分说便当场拂袖而去。
将喜怒全然形于色,连最基本的情绪控制都做不到。
这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而且,赢高熙可曾想过?
他甩脸子的地方不是别家,是长孙家!
不管因为何事导致赢高熙如此暴怒,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竟然敢如此不顾仪态的拂袖离去,只能说明,赢高熙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长孙家的感受,他们长孙家的颜面。
“难堪大用啊……”
黑暗中,长孙顺德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反观晋王赢高治,性子是绵软了些,缺乏魄力,但至少为人宽厚,听得进劝谏。
而公主赢丽质,能力、魄力、眼光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唯一的阻碍,便是其女子的身份……
将这三位嫡子来来回回的审视过多遍之后,长孙顺德忍不住喃喃道:“或许……老夫之前的判断,下得有些早了?”
支持赢高熙,看似是阻力最小的路径。
但若扶上去的是一位心性不佳,难以控制的君主,未来对长孙家是福是祸,实在是……难以预测啊。
……
第二天,纠结了一晚上的长孙顺德,带着黑眼圈上朝去了。
赢世民见他面色不佳,还关怀了几句,特派太医为他诊治。
而看着赢世民不似作假的关切,长孙顺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连忙躬身谢恩。
然而,当他低下头,目光掠过御座时,不自觉便变得更加忧虑。
眼下,赢世民,这个庞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对他表现出了远超君臣的信任与偏爱。
为什么?
因为他能力强?
狗屁。
长孙顺德很清醒。
他倒不是认为自己能力不够,德不配位,只是非常清楚一个事实。
赢世民如此信任他,如此偏爱,占比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是他妻子的兄长,是当年一起陪他打天下的老人。
赢世民是个念旧的人,他也不吝啬对外展现他的偏爱。
可下一代呢?
到了新帝那一代,情况必然会有所不同。
虽然到了新帝那一代,他依旧是皇帝的亲舅舅。
而按照礼法和惯例,新帝依然会尊他、敬他、厚待他。
可那份情谊呢?
那份如同赢世民此刻这般,带着旧日情分,近乎家人般的信任与亲近,还能延续下去吗?
赢高熙今日能因一时喜怒,全然不顾长孙家的颜面拂袖而去。
他日若登临大宝,又会将长孙家置于何地?
是视为可倚重的母族臂助,还是仅仅当作需要时利用,不需要时便可怠慢的外戚?
长孙顺德不敢确定。
而再往下,到了下下代……
长孙顺德几乎不敢细想。
到了赢世民的孙辈,他与新帝的血缘已经隔了一层,关系又远了一分。
新帝的舅舅,可就不是他长孙顺德这一支了。
长孙家若没有在新朝,立下过硬的新功,没有与新帝建立起超越寻常君臣的紧密纽带,那么到了最后,很可能沦为一个靠着祖宗荫庇,空有爵位却无实权的寻常勋贵门第,甚至逐渐没落消亡……也未可知啊。
“唉……”
长孙顺德在心中暗叹一声。
散了朝后,便以商讨花笺合作细节为由,派人往镇国公府递了帖子,邀请李北玄过府一叙。
李北玄接到帖子时,正琢磨着怎么尽快把橡胶的事儿落实。
见到长孙顺德的邀请,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个机会。
毕竟长孙家是后族,树大根深。
若能借此机会加深联系,无论是对于他个人,还是对于他正在推动的诸多事务,都大有裨益。
更何况,花笺生意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
于是李北玄欣然应约,准时来到了司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