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酷辣的太阳，眼前无边无际的沙漠。
沙子在移动，前方一座矮小的沙丘变成了三座，后方走过的路完全变了模样。
她陷入了虫洞中的碎片空间中。
碎片空间不稳定，随时会出现塌陷。
哨兵可以在塌陷的空间中短暂存活，至于向导……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就这个破环境，就足够向导反反复复死上许多遍了。
子车璇坐在沙地上，下面是一个黑色的作战服外套，味道很熟悉，是她年幼时抱着入睡的味道。
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傅云帆蹲在地面摆弄着什么，许久，他才抬起头，像是确认了什么。
他走过来摸了摸子车璇的手臂，白皙的肌肤泛着热意。
衣服上的恒温装置在逐渐失效，再过半个星时，向导就会感受到沙漠的酷热。
他背过身蹲下来，示意向导趴上来。
子车璇没动，“傅云帆，我们能向南走吗？”
“不行，我要带你去最近的绿洲，再往东走，那里有出口。”
子车璇指尖摩梭着左手腕，腕表仍然没有一丝信号，她联系不上其他人。
“傅云帆，我想要去找其他向导，南边可能也存在着出口。”
“璇璇，现在最重要的是带你出去。”傅云帆拧着眉，“我赌不起可能这两个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目光落在子车璇干燥的嘴唇上，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给向导找到水源。
子车璇浅浅笑了一下，“因为她们不是祝樱吗？”
傅云帆单膝跪在子车璇的面前，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捧起了子车璇的小脸，“对不起，上次是我做错了。”
“我太骄傲自满，以为星舰中的保护装置不会出错，璇璇，是我……错了。”
骄傲自负的天之骄子低头认错，不是因为这个人是阁下，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子车璇。
子车璇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看不出态度的回复。
她推开了傅云帆的手，主动站起来趴上了傅云帆的背。
赤脚踩在高温的沙地上，哪怕只是一瞬，还是让子车璇低呼了一声。
地面上黑色的外套被人盖在了她的头顶，恒温系统自动运行，外套下是最适合向导的温度。
只是对于哨兵来说，温度有些低了。
傅云帆后背肌肉有一瞬的绷紧，旋即就放松了，调整后是一个让子车璇完全安心的姿势，就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
像是他背着子车璇走出医院，逃离那些一直问问题的医生，把她带回了傅云帆的居所。
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傅云帆慢慢走在沙漠中，突兀出声，“你恨我吗？”
“恨什么？”
“恨我没有及时去救你。”
子车璇的下巴支在傅云帆的肩颈处，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
这是一个非常近、甚至有些暧昧的距离。
但是这里的两人都不觉得暧昧。
因为——
“哥哥，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哥哥，所以我没有办法恨。”
子车璇和祝樱从来都不是情敌。
哪怕她曾经和傅云帆订婚，但是他们中最浓烈的感情是依赖和信任。
傅云帆是替代父母的哥哥，是她家庭中的哥哥，她从没有想过和哥哥分开。
傅云帆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办法再给出什么解释了。
说当时的他是因为祝樱情绪不稳，随时可能引起精神海暴乱，伤害到她自己。
又说因为两家是通家之好，他知道子车璇的房间防护更好，所以选择先安抚祝樱。
他对祝樱绝对没有男女之情，他顶多是把祝樱当作妹妹……
句句都踩在雷点上。
因为子车璇最不能接受的是——傅云帆有一个比她更重要的妹妹。
“璇璇，我们的婚约还做数吗？”
子车璇看着远方逐渐出现的一点绿色。
“哥哥，我已经看到了绿洲，不是陷入茫茫沙漠中的一个人了。”
她的世界不再贫瘠，也不再只有傅云帆一个人。
没长大的子车璇绝不接受傅云帆有比她更看重的妹妹，但是长大的子车璇接受了这一点。
因为哥哥有着自己的人生。
傅云帆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绿洲。
“假如回到最开始，在那艘星舰上，你选择一个身份，你会选择什么？”
“我的未婚妻还是妹妹？”
子车璇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
“我选择做哥哥的唯一亲人。”
未婚夫，年少的爱慕？
这些都不值得子车璇压抑自己原本的性情，宁愿和阁下本我做冲突，也要咽下委屈呆在祝家。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而且这个亲人非常爱她。
傅云帆苦笑了声，沉默着背着子车璇向前走。
在危难之中，没有救未婚妻，这能找到一万种推脱理由。
但是没有救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那么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傅云帆找不到理由去解释了。
他当然有不止子车璇一个亲人，但是那时的子车璇愿意忽略现实，自顾自圈出一个地方。
在傅云帆的别墅中，就是只有她和哥哥，她愿意一直住在别墅中。
只要别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
但是傅云帆亲手打碎了这一份依赖。
现在再说解释什么，都只是把这份依赖弄得更碎。
这是一个大型绿洲，有一个小型湖泊。
傅云帆小心翼翼把子车璇放在了湖边的石头上，蹲下身拿着水慢慢清洗她沾着黄沙的脚。
他脱下了衬衫，撕成了一个个布条，仔细缠绕着子车璇的脚。
“你要什么告诉我，地面上温度高，不要再自己走了。”
“不要怕麻烦我，有什么都要说。”
子车璇恍惚了一瞬，这是曾经的傅云帆最常说的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养的妹妹性格怯懦。
一个不会说出自己感受，动不动就会哭、什么都要猜的孩子……
“哥哥，你当年养我很累吧。”
傅云帆诧异。
“不累，你当时很柔弱，似乎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吓到你，但是，我照顾你很开心。”
“哥哥，看到你之前我想过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啊……我似乎没有办法说出这个话了。”
就算是相处中有着种种摩擦，子车璇还没有办法推开傅云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傅云帆以为她是在难过自己的犹豫。
其实不是，是因为——
战争即将来临，这时候拉拢盟友远比树立敌人更重要。
子车璇无论是从自身安全角度、还是在白塔的地位考虑，祝家都远比傅家更有威胁。
所以她要拉拢仙女星系群的另一个家族傅家。
趁着傅家不知道虫族变动的时候，让他们相信在子车璇心中，傅云帆是不同的。
他们和子车璇合作，以后能够得到更多的利益。
子车璇难过在于她说的话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但是啊……
对不起，哥哥，我没办法因为爱你就放弃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