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昨天夜里有谁正常安寝了,甚至还睡得非常好,那就是宫内的陛下了。
圣君一早上起来,还在迷迷胧胧间,听到的就是满宫阙传来的喜报,“真是天佑我大昭!太好了!这毒瘴、竟然真的都散了!”
宫女宦官在各宫窜着,报告着这个喜讯。有许多冷宫妃嫔眼泪都流了出来。
喜极而泣。
倘若真的撤离京城,物资有限,甚至都轮不到她们。她们只能在这死一样的宫城里,自己等死。
圣君后知后觉,抬起眼,目光迎到了外面有些刺目的光。
如同天启照下来的晨光。“没雾了?”他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
宦官急匆匆冲入了殿内,扑通跪倒在地上:“陛下真乃护佑我朝之圣君!”
宦官还不忘拍个彩虹屁,这么大的灾难,眼看都消弭无形了,不是奇迹是什么。
圣君盯着宦官,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里,毒瘴真的消散了。
之前准备好的物资、马车,全都还停在外面。甚至昨夜圣君能那么安寝,就是因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只是看这情况,明显应该是不需要了。
在宫城里严谨守卫了一整夜的护国大将军和手下的将兵,全都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升起的太阳,和清澈无雾的空气。
“这一定是神仙显灵了……”
除了神仙显灵,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样的神迹。
半夜还仿佛大昭要亡了,现在就已经雨露初生,一切欣欣向荣,仿佛三日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圣皇的尸体就摆放在宫内地窖的冰棺之内。他本要下葬皇陵。
那座耗费了无数工匠,国库财富,兴建了数年才建起来的华丽陵寝。如今,皇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圣皇甚至也无法再如计划下葬皇陵。
_……
“陛下,谢指挥来了,还带了个瞎子、在殿外求见。”
这时间简直是一点都没耽搁,就像是生怕来晚了圣君跑了一样。
饶是圣君,也有些不悦地皱眉,什么东西?瞎子?
“……宣。”
等到谢胥的身影进来,圣君冷冷奚落:“雾气刚除,这么迫不及待,就来向朕邀功了吗?”
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启禀陛下,微臣是来陈述一桩旧案的。”谢胥不卑不亢跪在地上,向圣君行了一礼。
圣君愣了愣,旧案?
“就是微臣在瘴气之前,对陛下所说的贵人的案子。”谢胥抬起清冽的眼眸,“只是当时瘴气严重,治理瘴气为第一要务,所以微臣便没有多言。”
那个时候,谢胥也没有证据。
红口白牙,圣君也不会理睬他。
趁着圣君还在反应,谢胥迅速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奏章,他正儿八经上奏章的机会还真不多:“微臣写了一份案情书,需要陛下过目。”
宦官即刻上前接过,躬身呈给了圣君。
圣君被迫皱着眉打开,一眼扫过去,就双目看定了。
谢胥的词藻显然是练过的,用最为凝练的语言,陈述了最为可怕的旧事。而圣君更是第一次见谢胥的字体,端正的小楷,一格一格排列在奏章上,让人第一次切身明白,文人的字,真的可以化为利剑,刺透人的心。
“……听说你还带来一个瞎子?”圣君有点屏住了呼吸。
谢胥端正跪在殿内,双手交叠禀奏:“启禀陛下,他便是当年间唯一还活下来的人证。”
圣君闻言直接将奏章扔回桌上,更是冷笑起来。“怎么那么巧,就活了他一个?”
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巧合到一定极致,就不是巧合了。
这个问题,谢胥问过,冯十五问过,花屠夫问过。
后来,谢胥问了吕嫣。
吕嫣说:“你认为谁能在偌大的京城,保护一个已经瞎眼、还地位低微的乞丐。”
乞丐是谁都可以去踩一脚的,而他还是个瞎子。
最主要的是,谁会这么干。又为什么这么干。
为什么——这三个字直击核心。
“首先,这个人一定很有权势。”
不然在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随便踩到一个人都可能是七品官,他却能安然把一个食物链最底端的乞丐,保护的完完整整。
“既然如此有权势,完全可以找一个地方,好好把乞丐给藏起来,锦衣玉食伺候着。”
可是却让乞丐一直当着乞丐,在街头乞食。
太惨了。
“你错了,大隐隐于市,最好的藏匿人的地方,就是人群中。”
藏在数十万的京城百姓中。
“这个人有权势不假,但越有权势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眼睛也就越多。”
弄个宅子,把乞丐藏起来?估计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端倪,要知道,一个宅子里,需要丫鬟,小厮,护卫……人一多,就有任何一双眼睛和嘴巴,会走漏风声。根本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你还记得吗,瞎子乞丐之前买过那处李氏的宅子……可后来卖掉了。”
难道正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所以才卖掉了?
“让乞丐继续当乞丐,暗中保障他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仅仅是活着。”就够了。
谢胥很久都没有说话,可是这样的活法,不如不活着。
而更关键的也随之而来,为什么乞丐竟也愿意这样活着。
因为冯十五说,瞎乞丐其实根本没有疯。
如果他是一个真的疯子,只有活着的最本能需求,那么,谢胥能理解。可问题就在于他并没有疯。
他清醒着,活了这么多年处在地狱中的日子。
“那个保护他的人,一定承诺了他,会让他有朝一日,有机会说出曾经所经历的一切。而这个承诺他的人,一定地位高到,让他无比相信。”
如此身处在地狱之中,才能一日一日,靠着这样的支撑活着。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你能猜到是谁了吗?”
……
殿内,谢胥已经垂下了眼眸,对面的圣君,目光探究地落在他身上。
“陛下,”谢胥说道,“为何不宣召他进来,让他亲自,向陛下说明?”
圣君将信将疑地看着谢胥,在那一刻,他心中,也陡然像是猜到了什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