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庭,左王大帐。
与右王咄苾那充满掠夺品和奢华装饰的金帐不同。
左王阿史那月伦的大帐显得更为简洁、规整。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青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她识汉字,经常会阅读中原典籍。
帐内悬挂着精细的草原舆图,兵器架上的弯刀与强弓擦拭得锃亮,显示着主人严谨务实的风格。
阿史那月伦正站在舆图前,目光凝于淮江郡一带,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她派出的“草原之狐”已将最新的情报呈送上来。
“顾洲远……生擒咄苾,竟未交给淮江郡守献功,而是私自带回了他的村庄?”
月伦轻声自语,锐利的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玩味。
这不合常理。
按照她对南人官场的了解,擒获如此重要的敌酋,理应第一时间押送朝廷,以换取最大的封赏和政治资本。
这个顾洲远,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随着更多关于顾洲远的信息被汇总而来,月伦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
“改进农具,献上高产新粮,防治瘟疫……”
“去冬在草原极受欢迎的烈酒跟香皂,也是出自他之手……”
“于淮江郡以数十之众,近乎无损连破多股游骑,更以神秘‘雷霆’焚毁帅营,致使我军溃败……”
“其麾下护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对其忠心不二……”
“与当地官府关系紧张,新任县令致力于打压他的产业,据传此举乃是大乾皇帝授意……”
“此番入京,名为救治太后,实因五公主亲笔求救,且携带右王同行,似有以此为质之意……”
一条条信息,在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惊人的形象。
文武全才!
手段莫测!
更关键的是,此人似乎……与南人朝廷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存在不小的隔阂与猜忌!
“桀骜不驯,尾大不掉……呵。”月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分明是乾国朝廷对那些有能力却不受控之人的惯用评价。
左王阿史那月伦那英气勃发的俏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兴奋的笑容。
“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她轻声笑了起来。
起初是低笑,随即笑声逐渐放开,在空旷的大帐中回荡,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愉悦。
她原本派人详查顾洲远和那支“黑甲天兵”的底细,主要目的是为了评估此人此部对草原的未来威胁有多大,寻找其弱点,思考应对乃至复仇之法。
毕竟,咄苾再不堪,也是突厥右王,代表着突厥的颜面,被人生擒是奇耻大辱,必须有所回应。
但如今,这些详尽的情报,却指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诱惑与战略机遇的可能性!
一个能生擒右王、掌握着引动雷霆之力的惊世奇才。
一个能带来高产作物、改善民生的能臣干吏。
在南人朝廷眼中,非但不是应该牢牢握在手中的国之柱石,反而成了需要防备、打压,甚至可能想要借机除掉的“隐患”?
“愚蠢!何其愚蠢!”
月伦低声斥道,不知是在说那些固守党争、排挤贤能的乾国官员。
还是在说那个高高在上、心胸狭隘的南人皇帝。
亦或是在说那个只知掠夺、有勇无谋最终沦为阶下囚的咄苾。
她豁然起身,身姿挺拔如胡杨,快步走到帐边,一把掀开厚重的毛皮门帘,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却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她眺望着南方,仿佛能看到远方那片广袤而富庶的土地,眼神闪烁不定,如同草原夜空中最变幻莫测的星辰。
这样一个身怀惊世之才,拥有神秘力量,却又被当权者猜忌、排挤的人物,对于正与南人僵持、渴望破局的突厥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或许是比十万大乾边军更可怕的敌人,若他真心为南人朝廷所用,必将成为草原的心腹大患。
但反过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若他能为自己所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荒原上的星火,迅速在她心中燎原。
顾洲远与南人朝廷的裂隙,便是突厥可以切入的缝隙!
他手中的神秘力量,若能引入草原,必将极大增强突厥的实力!
而他生擒咄苾,对左王部而言,某种程度上甚至是清除了一个政敌……
当然,月伦很清楚,想要招揽这样一个人物,绝非易事。
他既然选择留在大乾,必然有其羁绊和考量。
威逼利诱,寻常手段恐怕难以奏效。
“或许……可以先表达一些‘善意’?”月伦沉吟着。
比如,暂时停止对淮江郡方向的报复性劫掠,避免进一步激化与顾洲远的矛盾?
甚至,可以尝试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向他传递一些信息?
表达对他才能的“欣赏”,以及对南人朝廷待他不公的“同情”?
她不需要立刻就能说服顾洲远投靠突厥,那不现实。
她只需要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知道,在这片草原上,有人看到了他的价值,并且愿意给出与南人朝廷不同的态度。
“来人!”月伦转身,声音清越而果断。
一名心腹侍卫应声入帐。
“传令给我们在南边的‘眼睛’,”月伦下令道,“暂时停止对顾洲远及其相关势力的任何敌对行动。”
“另外,想办法,在不暴露我们身份的前提下,让顾洲远知道,草原上的雄鹰,欣赏真正的强者。”
“对于朋友,我们从不吝啬草场和美酒。”
“是,左王!”侍卫领命而去。
阿史那月伦再次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个正在赶赴京城的年轻身影上。
“顾洲远……但愿你不要让本王失望。”
“这盘棋,因为你的出现,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她低声自语,嘴角那抹混合着野心与期待的笑容,在帐内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针对顾洲远的、不同于武力征服的、更加迂回也更具野心的谋划,在这位突厥女王的脑海中,悄然成形。
右王能不能救回,此时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她要尝试,将这柄南人自己打造的“利刃”,引向对他们自身更为不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