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浩大的首次朝会,终于在一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结束。
文武百官们怀揣着各异的心思,陆续退出宣政殿。
有人意气风发,摩挲着怀中刚刚受封的爵位告身,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相熟的同僚低声交谈,言语间尽是对未来的憧憬。
也有人眉头紧锁,步履沉重,反复咀嚼着‘修法’、‘行省’、‘清税’的三把火,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屁股决定了脑袋,立场不同,心中的想法也就不痛。
可无论他们如何想,旧的秩序已被彻底打破,大庆新的篇章已然揭开。
时间像是宋太宗的驴车,跑起来就不停。
随着冬天的到来,还算年轻的大庆帝国迎来了新的一年。
李彻也终于可以使用自己的年号:天兴!
寒冬正式笼罩了帝都,这个冬天干燥而寒冷,却迟迟未见一片雪花飘落。
这对于在关外之地待了数年的李彻来说颇为不适,仿佛少了点什么应景之物。
南方的寒冷果然是魔法攻击,那是一种透着骨头的冰冷。
好在这种寒冷虽然难受,但却冻不死人。
不过李彻还是让人保证煤炭供应,寒冷不能直接冻死人,却能让人生病。
在这个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感冒,都是过鬼门关。
这段时间他自然无法清闲,封赏功臣的激动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庞大的国家机器便需要他全力推动。
讨逆大军在杨忠嗣、王三春的统帅下,挟大胜之威继续向南压迫,一路追着伪帝李明的残部打。
另一路大军,则由李霖和贺从龙率领,则开始为进攻易守难攻的蜀地做准备,试图打开通往天府之国的大门。
只是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大规模军事行动难以展开,南北战线暂时进入了对峙阶段。
在帝都,李彻举行了一场虽然庄重繁琐的正式登基大典。
祭天、祭地、祭祀宗庙,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接掌了大庆的法统。
同时,他也下令将庆帝的灵柩从关外奉天迁回,以帝王之礼隆重安葬于皇陵。
这一整套关乎正统的流程下来,即便一再压缩经费,耗费的钱粮依旧让李彻感到肉痛。
尽管三令五申提倡节俭,但礼部的流程就摆在那里,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祭祀这东西看起来无用,但几千年来都被国人视为头等大事,可见其关键。
这也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多为不易。
有许多规矩和面子工程,哪怕是皇帝也难以轻易撼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复杂的政治意义。
然而,这些还都是大事,只要解决了就过去了。
真正让李彻感到焦头烂额的,是无穷无尽的琐碎政务。
他原本以为建立了内阁制度,将具体事务分摊下去,自己便能超然物外,专注于大政方针。
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光是帝都每日发生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毕竟这可是一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巨城。
例如,今冬干燥,城内一处民宅因私自违规酿酒,操作不当引发火灾,烧毁了半条街的棚户。
幸得巡城的锦衣卫扑救及时,才未造成更大伤亡。
此事层层上报,谁都做不了主,最终摆到了李彻的案头。
李彻本以为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听了有关官员讲解来龙去脉,顿时也有些发懵。
他不得不召集大臣们,商议如何应对。
大庆律法本就规定,百姓可自酿自饮,但若售卖则需官方许可。
然而此法执行不严,导致地下私酒坊泛滥,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
李彻还无法简单粗暴的一禁了之。
他深知,对于生活困苦的底层百姓而言,廉价的私酿酒水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精神慰藉。
几乎每家百姓都喝点小酒,但不是每家百姓都有精力自己酿酒。
而那些酒楼中的酒水,对贫苦百姓而言也太贵了些。
最终,他只能采取折中之策:
一方面,命令相关部门加大巡查,严厉打击无照售卖、存在安全隐患的私酿作坊。
另一方面,则授意将奉国成熟的白酒蒸馏技术进行推广,让一些合规的坊间能生产出更便宜的酒水流入市场,以满足百姓需求。
诸如此类,看似微不足道,却关乎民生安稳的小事比比皆是。
从物价平抑到沟渠疏通,从流民安置到狱讼调解......
李彻发现自己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行政泥潭,在养心殿里一坐就是一天,批阅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奏章。
往往一抬头,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他已经被这些繁杂的政务困在皇宫之中,足足两月未曾踏出宫门一步。
就在这样,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冬日,李彻依旧在养心殿内对着堆积如山的案牍劳神。
怀恩前来通报,霍端孝与诸葛哲两位阁臣,联袂求见。
正埋首于一堆奏报中的李彻,心头下意识地一紧,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这两位核心阁臣同时前来,莫不是前线战事有变,或是哪里又出了棘手的乱子?
“快宣!”李彻沉声道,同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两位阁臣快步走入养心殿,行礼之后,脸上倒不见多少惶急之色。
霍端孝率先开口,禀报的却是寻常的政务:关于文武百官本月俸禄的核发事宜。
李彻闻言,心下稍安。
虽说如今大庆百废待兴,各处都要用钱。
但得益于前些年对高丽、倭国以及南洋吕宋等地的多次征伐与‘贸易’,积累了海量的金银财富,支撑目前朝廷的俸禄开支绰绰有余。
他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点头准了他们的方案。
然而,就在李彻以为事情就此了结时,诸葛哲却眉头微蹙,提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陛下,俸禄之事尚可解决,然而眼下更紧迫的是,随着对世家的清查,各地州县官吏缺口极大!”
“许多归降地区的旧吏,其能力、忠心皆需考察,不敢贸然重用。”
“而从奉国的官员数量有限,已是捉襟见肘。”
“长此以往,恐政令难以下达,地方治理堪忧啊!”
诸葛哲的话语,点出了大庆的一个关键瓶颈。
不是说打下的地盘,就是大庆的土地,能自动产生赋税、粮食了。
土地需要人去管理,而可靠且能干的人手却远远不够。
李彻听完,沉默了片刻。
显然,这个难题他也思考了很久。
人才稀缺,这确实比发放俸禄要棘手得多。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侍立在侧的怀恩吩咐道:“怀恩,去将朕书案最上层,用黄绫覆盖的那个册子取来。”
“喏。”怀恩应声。
快步走到龙椅旁的书架,取下一本并不算厚,却用明黄色绸缎仔细包裹的册子,双手呈给李彻。
李彻接过册子,并未自己翻开,而是直接递给了面前的诸葛哲和霍端孝。
“子渊,正则,且看看这个。”
诸葛哲双手恭敬地接过,与霍端孝对视一眼,旋即轻轻解开黄绫,露出了册子朴素的封面。
当他的目光落在首页那三个浓墨写就的大字上时,整个人骤然一震,瞳孔微缩。
只见那册子的扉页之上,赫然写着——科举制!
两人目光更加凝重,他们跟随李彻多年,自然是听李彻讲过‘科举取材’的想法。
但那终究是想法,奉国的人口资源不足以干这件事,所以一直没有落在实处。
而如今,陛下是终于准备推进这道国策了吗?
两人立刻大起精神,一字一行地看下去。
科举制,隋开创,唐继承并完善。
贯穿中国历史一千三百余年,构成了帝国选拔精英的核心通道。
这是一条相当完善的制度,对于李彻而言,无需绞尽脑汁,拿来即用。
科举的起点是‘童试’,在州府县举行,考生无论长幼皆称‘童生’。
通过者方能成为‘生员’,俗称秀才。
这意味着他们脱离了平民身份,进入了士大夫阶层的预备队,享有了免役、见官不跪等特权。
接下来的‘乡试’是科举路上的第一道大关,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
秀才们汇聚一堂,竞争极为激烈,考中者称为‘举人’。
举人对读书人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不仅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也获得了通往下一阶段考试的通行证。
全国的举人随后会奔赴京城,参加由礼部主办的‘会试’。
这是国家级的大考,和后世的高考等级差不多,考中者被尊称为‘贡士’,意为贡献给皇帝的人才。
若能通过会试,意味着学子们已站在了权力的边缘。
整个科举制度最后一道关卡,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所有贡士在此接受天子的最终考核,原则上不再淘汰,而是根据成绩重新排定名次,分为进士三等。
状元、榜眼、探花等前三名列为一甲,算是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算是进士出身;第三甲又若干名,算是同进士出身。
一旦金榜题名,他们便正式成为‘天子门生’,从此步入仕途,成为帝国统治阶层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