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猛地一凛，瞬间清醒过来。
他差点就答应了。
差点就为了自己肩上的重担，去交易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己学生唯一的朋友。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跳。
他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雪茄在他指间微微颤抖，一截烟灰承受不住这震动，簌簌落下，摔成细碎的粉末。
韦伯猛地将雪茄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烟气不留情面地呛入肺中，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阵狼狈的咳嗽，却像一记重锤，将他脑中混乱的思绪彻底砸碎、理清。
他缓缓吐出一口混杂着痛苦与决绝的烟雾，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那不是我的东西。”
韦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视线坚定地迎向陈羽，“我没有资格，替格蕾决定亚德的归属。”
是的，他不能。
无论诱惑有多大，他都不能出卖自己弟子的所有物，更何况，那还是她为数不多从家乡带出来的“寄托”。
尽管内心深处仍有万般不甘与挣扎，但他还是守住了作为一名老师，作为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底线。
听到韦伯的话，笼子里的亚德像是打了胜仗的公鸡，挺起了它那根本不存在的胸膛。
“听到了没有！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韦伯是不会出卖我的！格蕾也……”
亚德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女身上。
格蕾的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她能感受到韦伯老师和那个叫陈羽的男人投来的视线，那视线里蕴含的重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还清学派的债务……
她当然知道那笔债务对老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止一次看到过老师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疲惫地捏着眉心，靠着一根又一根的雪茄来提神。
如果……如果能让老师轻松下来的话……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立刻掐灭。
她低下头，看着被自己下意识抱在怀里的鸟笼。
笼子里，那个小小的立方体正安静地待着，但她能感觉到，亚德的情绪依旧非常激动。
对她来说，亚德并不仅仅是一个继承自故乡的魔术礼装。
在那个灰暗、压抑的村子里，她被包括双亲在内的所有村民奉为“神子”，被崇拜、被敬畏、也被疏远着。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孤寂中，只有亚德会陪着她，用它那独特的、总是气急败坏的腔调跟她说话，听她倾诉那些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恐惧与迷茫。
它是她的武器，是她的盾牌，更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毫无顾忌地交流的朋友。
朋友……是不能用来买卖的。
格蕾缓缓地抬起头。虽然依旧用宽大的兜帽遮掩着大半张脸，但那双从阴影中露出的绿色眸子里，却透着一股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如磐石般的坚定。
她对着陈羽，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不行。”
少女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不容置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补充了一句，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亚德……是我的朋友。”
她补充了一句。
“哇哈哈哈！听到了吗！你这个混蛋！”
亚德在笼子里得意地大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对格蕾的骄傲和信赖，“格蕾是绝对不会抛弃本大爷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预想中的恼怒或者失望并没有出现在陈羽的脸上。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而干净，驱散了房间里凝重的气氛。
“行吧，不交易就不交易好了，反正是提一下，说实在，像亚德你这样聒噪的人造人格，我也不是太喜欢。”
陈羽笑着摇了摇头，将“冈格尼尔”的符卡随手收回了系统背包。
他看着眼前这一对神情各异的师徒，以及在笼子里耀武扬威的亚德，眼中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
比起得到一件强大的宝具，似乎还是眼前这幅景象，更能让他感到愉悦。
若是韦伯真的原因将不顾格蕾的感受将亚德交给自己，陈羽反而会小看他了。
韦伯和格蕾都有些发懵，完全不明白陈羽的态度为何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在他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结束时，陈羽却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手腕一翻，一本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硬壳书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书的封面上，用烫金的英文章节地写着一行标题——《标准咒语，初级》。
韦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在用堪比A级宝具的秘宝和足以让整个魔术协会疯狂的财富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易谈判后，对方突然拿出了一本……看似魔术入门的教材？
这前后的反差，让韦伯的大脑一时间都有些宕机。
陈羽没有在意韦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他随手将那本书抛了过去。
“接着。”
韦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书本的重量和质感都无比真实。
“你……”韦伯刚想开口询问，却被陈羽打断了。
“这里面，有你想要的那个魔咒。”
陈羽的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目光在韦伯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了旁边的格蕾。
“记得学会后，要好好教教格蕾，她可比你有趣多了。”
说完，陈羽从系统背包中掏出尘歌壶，放在桌子上。
“今晚我住这里面，你还是睡你自己的卧室的‘狗窝’吧。”
说完，陈羽掏出了一个样式古朴的茶壶，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个造型古朴，壶身上铭刻着繁复方盛纹路的大茶壶，隐隐有流光在纹路中运转，透着一股神秘而深邃的气息。
“今晚我住这里面，你还是睡你自己的卧室吧。”
陈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韦伯的视线瞬间被那个造型奇特的茶壶吸引了过去。
“你说你要住在这里面？”韦伯的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莫非这是……空间系的魔术礼装？”
陈羽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当然，这可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东西，有了它，就再也不用担心在旅途中的住宿问题了。”
听到这话，韦伯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雪茄盒，那几乎是他身上唯一的、能称得上魔术礼装的东西了。
里面的烟草经过特殊调配，可以用来构筑防御结界、稳定精神、甚至是催化魔术回路。
但在陈羽层出不穷的各种秘宝面前，韦伯感觉自己这点家当，简直寒酸得难登大雅之堂。
“你手中的好东西可真多。”
韦伯由衷地感叹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那是，我手中的好东西确实不少。”
陈羽毫不谦虚地承认了。
但他随即狐疑地看了韦伯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是不是也在打什么坏主意”。
“先说好，”陈羽一脸警惕地护住尘歌壶，“这个壶，我也不卖，拿亚德换都不行！”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韦伯嘴角抽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他只是羡慕地感叹一句，怎么就成了要抢夺对方的宝物了？
而最先炸毛的，反而是鸟笼里的亚德。
“喂！你这家伙什么意思！”亚德愤怒的声音在笼子里回荡，“本大爷还比不过一个破壶吗？！”
对亚德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它，伟大的亚德，传承自妖精乡的神秘，竟然被一个用来喝水的壶给比下去了？
“当然。”
陈羽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你……你这个混蛋！”
亚德气得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几乎要将固定着鸟笼的挂钩给挣断。
格蕾见状，连忙伸出手指，轻轻地安抚着暴怒的亚德。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羽心中暗笑。
区区一个封印了A++的宝具的魔术礼装，还想和自己的尘歌壶做比较。
现在的尘歌壶，不仅自成一方洞天，更重要的是，世界树的幼苗还在里面茁壮成长。
说不定以后的尘歌壶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世界了。
一个世界的价值，别说一个亚德，就是再来十个，也比不上这壶的万分之一。
“好了，不跟你们闹着玩了。”
陈羽看着韦伯那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觉得逗弄得也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
“我先进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对了，韦伯，记得别熬太晚，那本书里的魔咒虽然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初级读物，但毕竟和魔术师是不同的体系，若是不理解也别钻牛角尖。”
随着声音落下，陈羽便进入了尘歌壶中。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韦伯和格蕾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
最终，还是韦伯先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标准咒语，初级》，封面上的烫金标题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沉默了片刻，拉开椅子坐下，然后翻开了书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