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不满地扭动着,巧织手扶窗子提醒:
“娘啊,小心肚子!”
“你怀孕了,宋姑娘说的。”
陈忘山总算说句有用的,不过却被自家娘子一掌推个趔趄。
“你滚蛋!老不羞的,这么多人呢,大亮的天梦没醒透啊?”
庆七把小囡举过头顶,斜眼看张大嘴和金元。
“怎么样?愿赌服输,我猜着了。”
小囡在高处看见娘亲,一笑之下,口水正巧落在庆七头上。
“小丫头,奶大你的有羊有猪,就是没你娘,看见她流什么哈喇子啊你?”
胡光夫妻俩对于小孩子,一直都是喜爱却不敢碰触的。他们夭折过太多的孩子,内心里当然希望小囡可以平安长大。
庆七把孩子举过头顶的动作,果不其然招来胡伯二人的巴掌。
屋子里,两口子互相瞪眼格外安静。顾云听得懂他们说话,可就是理不清。
陈忘山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自家娘子开口。
顾云伸手去拉扯地上的男人,脸上挂着笑。
“还对生儿子有念想?宋姑娘是个怪丫头,她说怀孩子就是真的啊?哎哟!”
陈忘山看着她变脸,紧张问道:
“是不是扭到了?我说让你小心小心……”
“该不会我得什么病,活不长了吧?!”
夫妻俩各说各的,屋外的人倒是听得明白——顾云多心胡思乱想呢。
巧织从外边打开窗子,一股邪风率先吹到脚踝。
“娘啊,你想什么呢?呸呸呸!
宋姐姐急着救你,一不小心晒到太阳发病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等下可有得忙呢。”
顾云心里还是不信。村里那几个还在屋子外头呢,她色厉内荏呵斥女儿:
“反了天了,你是我娘我是你娘?你忙个屁!窗户关上,离我远点!”
巧织撇撇嘴,听话地关好了窗。
“脾气大就脾气大吧,她现在可金贵了。”
小姑娘嘟嘟囔囔,不过她身后那些人感觉得出来,陈巧织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最不敢相信宋丹霞的,只能是顾云自己吧?能再有一个孩子,从满怀希望渐渐变成一种奢望,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哪里敢呢?
宋丹霞好好地回村,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天降好事到山村,他们朴实且实在,要想想怎么庆贺才好。
庆七比另外几个男人仔细一些。从前的宋姑娘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平抬头、直肩颈。现在的宋姑娘连帽子都是倾斜的,双肩内扣,明显是防御谨慎的样子。
趁着把小囡交给絮儿的机会,庆七简短问询:
“你实话说,宋姑娘病得厉害吗?”
絮儿抬眸与庆七对视,宋姐姐发病之后的模样不至于跟村里人细说,不过曾经的上河庄能联手逃命,现在她希望这些旧邻能全心接纳宋丹霞。
“不致命,但是晒过的肌肤红斑如火烧云一般,内热奇痒。按照宋姐姐说的,这么多年只能靠冷水缓解。”
宋丹霞是个美貌的姑娘,痒在脸上,却不见多少伤疤,可想而知那也是个性格能忍的女子。
“男人那边我会去说,让他们平日多加小心。胡伯娘耳背,这事啊,也就她一人迷糊呢。
哎,对了,刚才听见没?陈婶一直不信呢。”
絮儿绷不住笑意说道:
“听见了,是真是假,等俩月不就知道了?”
就当陈婶真的有身孕来照顾又如何?俩人笑得心照不宣。庆七临走前掐一把小囡的脸蛋儿,跟絮儿告状说孩子流口水的事。絮儿哈哈大笑道:
“我们牙没长齐呀,会好的会好的~是不是呀小囡?”
庆七翻着白眼从母女俩面前飘过,一瘸一拐找他的叔伯兄弟通气不提。
顾云听了听屋外的动静,鬼鬼祟祟开了个窗缝,确认没人偷听,转身对陈忘山一顿抓打啃捶。
可怜陈忘山人到中年,越来越胆小怕事,双手不敢护自己,只盯着他婆娘无处下手。
“哎哟!别打了,你快消停点……”
“陈忘山!我上辈子欠你的,丢不丢人?你说丢不丢人?”
“我……”
“亏你还是个男人,背我走两步能累死你不成?你让人抬猪似的把我抬回来?啊?”
“不是……”
“你闭嘴!行啊,老了老了长本事了,能拉拢全村人帮你蒙我,厉害呀你。”
“嘿哟~你这女人不让人张嘴啊~啊!头发头发……”
穷人之间不是不配谈情说爱,疲于奔命的路上,共扛四季风雨,是人在支撑着家。
陈忘山敢带着妻女远走他乡,宁愿做佃户也不肯受亲族威胁。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能给妻子最大的底气。
巧织走着走着就会跳几下,转个圈儿,甚至哼上两声。当然她的曲子不成调,身边却是没人笑话她。
丁小枣目光灼灼期待着,巧织这么高兴,一定会做好吃的,一定!
张大嘴掐腰站在猪圈栅栏门边上,视线在几头猪身上扫过来荡过去。老母猪哼哼两声瞪视张大嘴,在他面前甩甩尾巴,丢下一坨屎后扭扭屁股趴回去晒暖阳。
“你这畜牲,敢恶心老子,信不信太阳下山之前我能让你骨肉分家?”
凶神恶煞的大汉拍着腰间的杀猪刀,顿时猪圈里一阵刺耳叫声。
两个半大小子被吸引而来,张大嘴没把猪怎么样,但是被两个侄子缠得头疼。
村里别管是四条腿着地的,还是长翅膀咯咯叫的,禽畜都是丁小强和林宝乐的“兵”。
真正的鸡飞猪叫羊看热闹,两口子吵架,亦有女子忙碌间谈笑。
灶房空地上摆个大木盆,小囡和一只冬眠老龟相安无事地待着。宋丹霞不愿一个人回到清冷的房间,灶间事用不上她帮忙,便挑选留种的零余子打发时间。
披星戴月赶路的那群汉子,巴不得多长两条腿出来。邓宝那小子就好像不知疲倦一般,好些年没体会过急行军的众人,免不了怨声载道。
松县县城,孟长义陪同崔景站在城墙上远眺。城外拦截的不止是觊觎城镇的人,还有大部分流民。
崔景心痛,但清醒。他不同于大家族养出来的纨绔,心善要讲本事的,眼下他养不活那么多流民,即便动用全县的粮食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