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胡容易对李国庆说,不论俺爸俺妈留下来的老房子,还是后来在院子里加盖的新房,都是我们姐弟共同的房产,一人一份,选房必须有我的签字。
说着拿起李国庆夹在签字本里的水笔,在胡建强所签的字后面,一笔一画加上“胡容易”三个字。完了又告诫李国庆说,以后关于房子的一切,但凡需要签字的,没有我胡容易落笔,一律不作数。谁要是私自帮胡建强办理得房手续,我将追究他的责任。
胡容易这么说是有道理的,胡建强的工作单位是屿石县府办公室,接触到的县府各部门的人形形色色,与他们不说感情深,也都有相互用得着的地方,基于这种考虑,胡容易才说出上述那番话。
撂下话,胡容易就回家,把事情对丈夫马先生讲了,说,你看事儿挺准。
马先生说,胡建强那人的德行,我早就看出来了,要不,干脆咱们不要那房子了。
胡容易听了当时没有说什么,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站在院里小小的菜园跟前,看新发出来的韭菜苗子长出老高,小白菜的叶子一拃长,青嫩紧致,半个月前埋下的葱苗,也斜着身子,鼓着气一样长葱管儿。
看见这些自己亲手种上的菜苗,攒劲儿往高里长,胡容易的心情好了一些,之前心里那些疙疙瘩瘩、重重叠叠的块垒稍稍软化了一点儿。丈夫马先生刚才说的,让她不要与弟弟胡建强争房子的话,使她原来坚持为女儿争取一套安置房的想法有些松动。要不要自己搭了两万块加盖换来的安置房呢?她一时间还没有拿定十足的主意。
夜色漫漶,女儿马秀媛回家来了。她推门看见妈妈正站在小菜园跟前看着她,她一下子扑上去,搂住妈妈的脖颈子说,俺妈,你猜我去哪儿了?
胡容易还没有从有关房子的联翩浮想中脱离出来,听见女儿问她,见菜说菜,说,我还没有做饭呢,你想吃什么菜,给你下个白菜面条,或者做葱花油馍。
俺妈,晚上我还要减肥,不想吃饭,我问你话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马秀媛改搂住胡容易的腰不撒手。
你问什么了?
胡容易确实没有听见女儿的问话,这时候她才从有关要不要安置房的问题里脱身。
我让你猜猜我今天去哪里玩儿了?
女儿在她怀里仰着脑袋。
女儿长得确实好看,额头,眼子毛,翘鼻子,圆嘟嘟的嘴巴,单看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是这几样东西一在她脸上排列组合,简直就是神作,是不能简单用漂亮一词说得尽的。
胡容易本身长得就十分耐看,身段匀称,丈夫马先生年轻没有生病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一身英武之气,简直帅爆。就是说,女儿生来就是挑着捡着,选爸爸妈妈好的基因遗传。
我猜你去找王萌萌去玩儿了,胡容易说。
王萌萌是女儿从小到大的玩伴儿,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校同班,有一次分班,两个人被分到不同的班级,王萌萌还让她妈妈去学校通过关系找老师,把她们俩调到一起。
王萌萌带我去她家新房去看了,马秀媛说,她家拆迁赔了五套安置房,她带我看了两套装潢好了的,我都羡慕死了。王萌萌看我那么稀罕她家的房子,俺妈,你猜她说什么了?
你们小丫头子说的那些小话,我哪里猜得到?胡容易说。
王萌萌讲看你那么喜欢俺家的房子,我要是男的,一定把你娶到俺家里来!
马秀媛说着笑出声来。
女儿把话说了也就说了,胡容易却略有沉思,追问了一句,王萌萌家里就她一个闺女儿是吧?
马秀媛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松开胡容易,嗔怪说,俺妈,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别说王萌萌家就她一个闺女儿了,就算她真有一个哥哥,我也不会嫁给他!住别人的房子没有意思,我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有一套俺妈你送给我的一套房子!
女儿的话一瞬间就把胡容易刚才在丈夫的劝说下,与不与弟弟胡建强争安置房的犹豫打消了,一定要为女儿争取一套安置房的念头遂又坚定起来。
上段时间,网上流行用一个软件看看自己为异性的时候,能长成个什么样子。马先生试着用那软件一弄,原来他要是个女性的话,就变成了自己的女儿,简直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女儿呢,一用那软件变成男的,却原来就是自己的爸爸。轮到胡容易的时候,她一变就变成了自己的爸爸。那时候爸爸已经去世了,看着手机里自己变成的爸爸,胡容易小声叫了几声“俺爸”,就哭了起来。
马先生和马秀媛劝了一气才将她安抚好。那次马秀媛没有让胡容易再去做饭,破天荒,自己去小菜园摘了几个秋天的辣椒,薅了几根葱,为妈妈和爸爸做了生平第一份饭菜,葱花面条,辣椒鸡蛋。
女儿不仅长得好看,还很乖巧,就是性格懦弱,胆子小,她以后的生活肯定风险重重,保证有一套住房遮风挡雨,应该算是当父母的能给她提供的最基本的物质保障了。没有条件就算了,可是现在这个条件有,还是她外公外婆遗留下来了,作为母亲的胡容易一定要为女儿要回属于自己的安置房!
女儿性格的柔弱明显遗传自丈夫,回溯丈夫过去的半生,无论与谁相处,不论干什么,都是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老恐怕自己占了便宜,别人吃了亏。遇到不讲理的人,欺负自己的人,他一味地退让和忍耐,把愤怒都隐忍在自己心里,让时间来消化、平复自己的愤懑,结果郁抑成疾。
现在,胡容易绝不会听从马先生的建议,放弃本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份房产!早几天他还问自己想不想与弟弟保持姐弟骨肉亲情?当时她答复的是愿意保持,但是现在,情况不是你想保持就能保持得了的,因为,弟弟胡建强不愿意与她保持那份感情。拆迁安置办通知各家各户前去选房签字的时候,胡建强没有给她打招呼,偷偷摸摸去安置办一下子把两套房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签字的时候,想到姐弟亲情没有?当她质问弟弟为什么在两套房上都签了他自己的名字时,他说那两套房子都是他的,他不签自己的名字,难道签别人的名字吗?拱手让给别人吗?那个时候,他想到姐弟亲情了没有?既然胡建强这么做,明显早就把亲情置之度外了。这么看来,要想保持同胞亲情,胡容易就得放弃不要安置房。若和他争分安置房,什么亲情不亲情,一切都是扯蛋。
从拆迁分房,胡容易又想到孝敬父母,胡建强从小就娇生惯养。吃穿用度,父母都是先紧他齐,然后才考虑到她。长大后找工作,父母费心吧拉,托人找门路,让他进政府机关,轮到自己的时候,爸爸妈妈不怎么上心,在医院当护士,是自己考进医护专业学校,毕业后自己应聘找的工作。从自己上班拿到第一笔工资开始,哪一个年节不是自己给爸爸妈妈买东买西,胡建强从来也没有在他们身上花一分钱,反而经常取用他们的工资。父母年纪大了,生病住院,一向都是给她打电话,自己抱着一应伺候用品前去陪护,胡建强偶尔去一趟,去了默不作声,在病床跟前站一站就离开,从没有带一分钱的营养品。有时候胡容易钱不宽敞,让他掏点,他就推三阻四,说他的钱都派了其他用场,让胡容易给他票据,他负责报销,一报销不就有钱了吗?等父母病好出院后,他所报销的医药费,除了胡容易的钱,父母的医药费都被他扣留花个精光。你看看,就是这样的东西,对待父母都这个样子,跟姐姐她还能有什么亲情呢?
一是看不到任何同胞姐弟的情份了,二来为了给性格软弱的女儿一个窝儿,胡容易决心要为女儿争取一套房子。但她又不愿意与胡建强撕破脸,让周围的邻居看笑话,决定采用一个折中退让的办法,和平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