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金光渐敛,如潮水退去般悄然消散,只余下缕缕霞辉缠绕在青砖缝隙之间,仿佛天地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神只的低语。
那座无形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山」终于离去,如同一位远古巨灵踏空而去,留下满地惊魂未定的弟子。被长久压抑的情绪,此刻终于如决堤之洪,轰然爆发——
「首席阵法大师!等同长老!天哪!林逸师兄这是要上天啊!」一名年轻女修激动得几乎跳起,手中玉简滑落也不顾,眼中泪光闪烁,像是看见了命运翻盘的奇迹。
「一步登天,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另一位年长些的男修声音颤抖,他曾在筑基初期苦熬三年不得寸进,如今望着林逸离去的方向,竟有种跪地叩首的冲动。
「你们说,那‘万象道生阵’,真有那么神?」有人迟疑开口,目光中带着敬畏与疑惑交织的火焰。
「废话!」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执事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眼中竟是罕见的狂热光芒,「没看见宗主和各位长老的表情吗?那是能护我青云门千年基业的无上大阵!是能镇压九幽邪祟、重塑山河气运的至宝!若非如此,谁敢轻言封赐『首席』之位?」
嘈杂的人声如浪涛般席卷整个广场,却无法撼动林默分毫。他伫立原地,衣袍微动,却不曾挪步半寸。
四周师兄弟们的艳羡、激动、乃至近乎癫狂的欢呼,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琉璃,在他耳畔模糊成一片嗡鸣。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记心跳——沉稳有力,却又隐隐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还有血液奔涌的声音,如同万马奔腾于胸腔深处,唤醒沉睡已久的某种古老记忆。
迷茫。
是的,就是迷茫。
自他记事起,林默的世界便由清晰的规则与逻辑构筑而成:天赋决定上限,勤奋填满差距,传承赋予根基,丹药补足瓶颈,法宝加持战力……这些是他眼中构筑修士之路的砖石,每一块都精准无误,每一层都严丝合缝。他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作品——用最顶级的材料,按最严谨的图纸,亲手雕琢出的杰作。他是标杆,是所有同门仰望的存在。
可今日,林逸,那个曾经需要他指点迷津、资质平平如泥的师兄,竟凭空召唤出一座巍峨神宫!那不是幻象,也不是傀儡术法,而是真正意义上、以天地为纸、大道为墨所绘就的玄奥奇景!
那座阵法……
林默缓缓闭上眼,脑海中疯狂回溯着那一瞬的景象——繁复到令人绝望的阵纹,层层叠叠如星辰排列,每一笔都似蕴含无穷法则之力;流转方式玄奥难测,竟隐隐触及大道本源,仿佛时间在此刻凝滞,空间为之扭曲。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就好像一个毕生研习九九乘法表的算师,突然看到有人用微积分描绘星辰轨迹,用量子纠缠解释因果轮回。
这不是青云门的东西。
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青云门所有的阵法典籍,从入门到核心,他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能倒背如流。没有一种,哪怕一丝一毫,能与这「万象道生阵」的道韵沾上边。它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体系,更像是某个失落纪元遗落在人间的碎片。
那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上古遗迹?绝世传承?还是……某种超越凡俗的存在悄然介入?
林默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嵌入掌心,留下血痕也浑然不觉。他想起了数月前林逸修为突飞猛进的异象,想起了他身上偶尔泄露出来的、不属于其自身境界的晦涩气息——那种气息,宛如远古龙吟,又似星核共鸣,令他心头震颤不已。
他曾怀疑过,但林逸用近乎完美的借口和勤奋的假象掩盖过去。而自己,也因师兄弟的情分,选择了暂时相信。
现在看来,那不是错觉。
林逸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他从庸才蜕变为绝世妖孽的秘密。
可笑的是,自己之前竟然还对他抱有几分同情和……优越感。
林默睁开眼,望向林逸离去的方向——那条通往山顶洞府的小径,此刻仿佛一条通天之路,铺满了金色的花瓣与星光,指引着他走向未知的命运。
他没有嫉妒。那不是他的道。
他有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情绪:一种自己建立的世界观被强行撕裂的动摇,和对未知真理的强烈探求欲。就像一只习惯了黑暗的夜枭,忽然被晨曦刺破双眼,既痛苦,又渴望看清光明的本质。
「师兄,你到底……是谁?」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重得仿佛砸碎了整片天空。
他没有追上去质问。现在去,只会自取其辱。在宗主和全宗门眼中,林逸是英雄,是功臣。任何质疑,都会被当成是卑劣的嫉妒,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林默转身,默默走向自己的剑坪。
既然想不通,那就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去解决。
拔剑,挥剑。
当剑足够快,足够强的时候,或许就能斩开这层笼罩在林逸身上的迷雾——那不仅是真相的屏障,更是他心中信仰崩塌后残留的最后一丝火种。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但他已准备好,以血肉之躯,踏入未知深渊,只为窥见那一缕照亮世界的光。
……
另一边,林逸缓步走在归途之上。
脚下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踩上去发出轻微如低语般的「咯吱」声,仿佛整座山脉都在为他让路。身后那群弟子的议论声浪还未平息,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他的耳膜:「那是谁?刚刚那位……竟是以一人之力重塑护山大阵的核心节点!」
「天啊!我亲眼看见他指尖轻点,一道金芒便刺入阵眼,整座万象道生阵竟瞬间活了过来!」
「听说他才入门三年,却已能驾驭如此高阶阵法……这不是天才,这是妖孽!」
那些目光,不再是昔日的轻蔑或冷漠,而是炽热如火、敬畏似海。它们像是一坛陈年佳酿,在他肌肤上缓缓流淌,每一寸毛孔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尊荣而舒展开来——爽!太他妈爽了!
可他的脸依旧平静如古井无波,眼神沉静得像是深秋湖面,不起一丝涟漪。然而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欢腾不止。
首席阵法大师?等同长老?
这两个头衔对他而言,不只是身份的跃迁,更是命运的转折点——它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护身符,也是一把万能钥匙,足以开启通往宗门核心资源的大门。
他费尽心血,将那枚神秘黑石——也就是穿越而来时唯一的金手指「本源道碑」中解析出的残缺阵纹,结合青云门千年积累下来的阵基体系,硬生生拼凑出一场惊世骇俗的奇观。这一切所为何事?
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完善一个护山大阵需要什么?
不是一腔热血,也不是几句豪言壮语,而是——海量珍稀材料、顶级阵法秘籍、以及绝对不受干扰的时间与空间!
若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敢提这种要求,恐怕还没开口就被执法堂的人拖出去打成肉饼,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现在,他以「为宗门万世基业」之名冠冕堂皇地提出,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
青玄子那个老狐狸自诩公正无私,一心为宗门谋长远。
呵……
其实他真正想完善的从来不是什么「万象道生阵」,而是藏在他脑海深处的那一块「本源道碑」!只要能调动整个宗门的力量,他就有信心在三个月内彻底破解道碑的第一层禁制!
到那时,他获得的好处岂是区区一座护山大阵所能比拟?
或许,连这个世界的天穹都能被他亲手捅破!
至于林默……
林逸想起师弟那一张冷峻如冰山的脸庞,那上面罕见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仿佛雪地上第一次出现的裂缝。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
天才?天之骄子?
从今天起,你林默的光芒注定要被我压下去!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作后来居上,什么叫作……降维打击!
他压抑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推开了自己洞府的石门。
依旧是那个狭小简陋的洞府,灵气稀薄得几乎让人窒息,墙壁斑驳,角落积着薄薄一层灰。与他如今的身份格格不入,宛如尘埃中的明珠。但他不在意。
很快,这里就会变成整个青云门——除了宗主洞府之外最顶级的修炼圣地!届时,便是真正的「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