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喉结微微滚动,说不出心中情愫,
辗转沉吟间,借故相问。
“母后身子如何?”
薛绥将火箸轻轻搁在炉边,不看他的眼睛,“忧思过甚,静养些时日便好。”
李肇一看她的表情,就知有所隐瞒。
“薛平安,给孤说实话。”
薛绥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肇一眼:“太医说是劳心耗神。”
李肇:“我要听你说。”
薛绥观察着李肇的反应,缓缓道:“胎气初凝,尚不足一月。”
“什么?”饶是李肇城府极深,此刻也难掩震惊。
他身体绷直,眼神锐利,“几分把握?”
“八九分吧。”薛绥语气笃定,“娘娘亲口所言,上月陛下临幸椒房殿。又有萧晴儿的催阳散……时间和脉象,皆是吻合。”
李肇的脸色在灯火下变幻不定。
震惊过后,是深沉的忧虑。
在这暗流汹涌的节骨眼上,母后有孕。
后宫那些眼睛,萧家,李桓……谁会甘心?
这胎若保不住,是皇后福薄。
若保住了,诞下皇子,又是变数……
“母后……作何打算?”他问。
“娘娘命我守秘。所需安胎药物,由我开方,她遣可靠之人在宫外配制。”薛绥如实相告,“娘娘还让我日后常入宫请脉、讲经,以为遮掩。”
她点到即止。
李肇沉默。
片刻抬眼看她,目光深如潭渊。
“所以,你今夜打了李炎,除了他活该欠揍,是否也存了试探之意?又或是想看看太后的反应,陛下的容忍度?且羞辱薛九,敲打薛家,报一箭之仇?薛平安,你真是睚眦必报。”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小小的屋子。
薛绥不闪不避,眼底映着跳动的炉火。
“殿下说是,那便是。”
说吧,她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魏王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倒是端王府那边,一直在暗中蓄力。贫尼……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提到端王府,李肇眼底的笑意瞬间淡去,俊脸覆上一层薄冰。
他想起李桓看她的眼神,声音沉了下来。
“他最近可有再寻你麻烦?”
“没有。”薛绥摇摇头,语气平静。
“端王殿下想必忙着安抚萧家……萧琰降级留任,萧衍流放三千里,还有军需案里折损的羽翼,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她的声音,冷静得惊人。
“我这条命,还值点钱。若能为殿下……多引出几个魑魅魍魉,便算是物尽其用。殿下觉得,这够不够报答?”
她将自己的性命说得极轻,语气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李肇心底隐秘的角落。
“不许你这么说……”李肇伸手,隔着窄小的方桌,一把握住她搁在膝上的手腕。
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微凉的皮肤,那处痂痕在他指腹下微微凸起。
两人的目光在光影里,激烈地交错、碰撞……
他眼底是薛绥熟悉的锐利,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复杂深沉……
“孤的命硬得很。”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眼底是可以窥见的、深埋的焦灼与在意。
“用不着你去铺路。”
手腕被他攥得太紧。
腕骨有一丝压迫的疼痛。
薛绥没动,也没试图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殿下的命硬,我的,也不软。”她开口,声音带着笑。
目光缓缓下落,停在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上,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水眸里的光,比炉中炭火更烫。
“跟人赌命,我从未输过。”
“从前你说过,你的命,是孤的。”
她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拂过李肇的手背,带着一种近乎平静和坦然。
“殿下不是已经攥在手里了吗?”
李肇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话里像有钩子,将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柔软,狠狠勾了出来。
“你个疯妇,来撩拨孤……”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
冷香混合着姜茶的辛辣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他的身体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包围圈,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进去。
“听着。孤要赢这盘棋,更要你完完整整地站在孤身边,看着孤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腕间的旧痂,又缓缓上移,锁住她的眼睛,带着睥睨的狠厉。
“谁敢动你,孤就抄他满门!”
霸道又蛮横,说得跟他要抄皇帝和自己家似的……
薛绥本想嘲笑两声,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情绪——
偏执的守护欲。
一种陌生的悸动,像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心尖,细微的痒意蔓延开来。
她忽然抬起另一只手。
李肇以为她要反抗。
却见她白皙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拇指指节——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细微的炭灰。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殿下,炭灰沾手了。”
李肇:“……”
他所有澎湃的情绪、蓄势待发的欲望,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硬生生堵在了胸口。
一拳打在棉花上。
紧绷的弓弦,被她轻轻卸了力。
李肇低头,看着指节上微不足道的灰黑,再抬眼看看她无辜的脸,无奈失笑。
这女子……
总能在他危险的边缘,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轻轻点拨,便让他溃不成军,放弃那些不该有的旖旎……
理智告诉他,夜探香闺已是不妥。
此时此刻的他,更不应该与她太亲近……
可他每次见到她在面前,冷静,淡漠相处的样子,总是很难克制冲动,轻易便会被她唤醒心中那点隐秘而羞涩的渴望……
唐突佳人,绝非君子所为。
李肇吸一口气,松开手腕,托起袖口,端起半凉的姜茶,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微妙的灼烧感。
“我就喜欢你这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疯妇。”
李肇清了清嗓子,猛然起身,袍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意。
“孤走了。”
薛绥坐在炉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殿下慢行。”
李肇走到窗边,手搭上窗棂,却又顿住。
他回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一身禅袍安然若定,清瘦挺直的轮廓自成一幅山水……
这便是薛平安。
他的平安。
李肇仿佛被一股灼烫的热气撩动,脊背上薄汗微湿……
他忽然折返两步,走到她面前……
薛绥抬眸,眼神里满是询问。
李肇弯腰低头,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平安。”
他伸出手,掠过她的腮边,轻轻托住。
薛绥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微凉的、带着姜茶辛辣气息的触感,极其轻柔而迅疾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吻。
如同夜风拂过花瓣,如同炉火跳跃的光影。
轻柔、酥麻,却又快得惊人。
薛绥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唇上一热一软,那气息已然抽离。
李肇直起身,眼神深邃地盯住她染着薄红的脸颊,心里头痒了痒,指尖不经意捏了捏她的耳垂,带着使坏的余温。
“有炉灰。”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得逞后的、孩子气的恶劣。
“沾嘴上了。孤替你……吃掉。下回再讨利息。”
说完,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推开窗棂一跃而出,身影瞬间融入在浓重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如来时一样。
薛绥维持着抬眸的姿势。
良久,她缓缓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耳廓烫得惊人。
窗外梨树枝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筛下零星的月光,落在地面,一片静谧。
? ?李肇:唇边新暖,平安,你可有暖到……
? 薛绥:唾沫星子暖什么暖……
? 李肇: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