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所在的院落比赵括想象中更旧。
青砖墙根还留着老祠堂的痕迹,半块刻着模糊字样的砖雕嵌在土里,被岁月磨得只剩个轮廓。
听林小棠介绍。
银杏树所在的院落原本是渡桥村的老祠堂,不过在二十年前一场台风里,银杏的主枝突然断裂,砸塌了大片房屋。
村民们这才把祠堂迁过了一个地方。
人为了银杏树而让步,也算是一段佳话。
赵括走到院门口时,风正卷着红绸带“猎猎”作响。
千年银杏的枝桠间缠满了酒红色绸布,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随风摇晃,最粗的那根主枝上,还挂着串艾草编的“长命锁”。
叶子被风吹得簌簌响,像谁在低声念叨。
院落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声音嘈杂。
“赵哥!”
邹舟举着相机跑了过来,镜头盖挂在脖子上晃荡。
“你可算来了!这张照片绝了,你看看。”说着,邹舟打开相机,给赵括看刚才拍的照片。
男孩来这里就是为了拍照。
取景框里,红绸带正缠过一道树皮裂缝,像道血痕爬在老人脸上。
“你倒是心大,”他说,“今早刚出人命,还拍得这么带劲?”
邹舟放下相机,无奈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出又出不去,只能苦中作乐咯。”
说着,他指了指银杏树干:“你看那道刻痕。”
赵括凑近。
树干上有圈深褐色的痕迹,像是被利器反复划出来的,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迹。
风突然大了。
一条红绸带“啪”地抽在赵括脸上,赵括猛地一机灵,伸手去挡,指尖却碰到树皮上的刻痕,凹凸不平,给人一种奇怪的触感。
“邹舟!”这时,林小棠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紧接着就看见女孩子跑过来,气喘吁吁问道。
“可以帮忙拍张合照吗,你的拍照技术好……”
“好嘞,没问题!”邹舟应了一声,冲赵括挤挤眼:“我先去应付导游,拍完找你。”
他扛起相机跑开,看样子十分乐意。
也是,毕竟林小棠年轻,长得也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属于是。
赵括抬头看树。
刹那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树桠间闪过,是一条蛇,身上带着斑斓花纹。
是昨晚邹舟碰见的那条蛇?
赵括后退一步,他知道这条蛇出现在银杏树上,绝不是偶然,应该是一种独特的预兆!
不过赵括后退两步,就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背上。
转过身,是那名络腮胡轿夫,看见是赵括,络腮胡也是憨笑一下:“外乡人,站这儿发什么呆?”
络腮胡肩上还搭着半卷红绸:“仪式快开始了,待会很热闹。”
赵括点头,再次看见银杏树枝桠的时候,那条蛇已经不见。
仪式开始的哨声像根生锈的针,扎破了这热闹的氛围。
三位村民从祠堂方向抬来张乌木供桌,桌面油光可鉴,四角各插着根香,香灰垂成细蛇,却迟迟不落。
熊书名站到了供桌前,作为渡桥村的村长,主持仪式看起来也不奇怪。
其实也有点奇怪,那就是熊书名实在太年轻,而像这种重要的仪式,一般是宗族里面的老人来主持。
熊书名没穿外套,白衬衫扎进西裤里,与周围村民的粗布衣裳比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吉时到。”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尾音带着股子颤抖。
“渡桥村六月廿八‘古婚仪式’,起~”
唢呐声应声炸响。
那声音不似寻常婚丧嫁娶的清亮,倒像有人攥着唢呐管子往死里吹,音调扭曲得像是在墙上蜿蜒的藤蔓。
赵括的身上的汗毛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比起喜乐,这唢呐声更像是哭丧。
村民们突然安静了,原本嘈杂的交谈声像被剪刀剪断,连孩童都抿紧了嘴,黑黢黢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熊书名。
“献红绸!”熊书名喊了一嗓子。
两个穿蓝布衫的妇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的竹篮裹着红布。
她们掀开红布的瞬间,赵括闻见股子淡淡的铁锈味。
银杏树旁的篝火也被点燃,冲天的火焰将整个院落燎成了橘黄色。
妇人们开始往银杏树树干上缠红绸,逐渐遮住了那道开裂的纹路。
她们的动作机械得像提线木偶,手臂抬到同一高度,转身时脚腕转的角度分毫不差。
“献艾草!”熊书名再次喊道。
橘黄色光芒映照着男人的侧脸,呈现出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光彩。
三个老头捧着艾草串上前。
艾草叶上沾着的暗褐色东西,他们将艾草串挂在垂下的枝桠上。
风突然变了方向,艾草串“刷”地垂下来,正好对着供桌中央的位置。
“献手~”熊书名的尾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赵括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看见供桌下露出半截黑布,边角沾着血痂。
村民们突然跪成一片,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熊书名摸出把铜刀,刀身泛着冷光。
他举起刀,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缠着红绳,红绳下露出的黑布,看样子是要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赵括往后退了两步,他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事情正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慢着!”是邹舟的声音。
他举着相机冲过来,镜头对着熊书名:“你们要干什么?!”
熊书名的刀停在半空。他转头看向邹舟,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那不是人的眼神,更像是一种冷血动物。
赵括已经退到了院落门口的位置,从一开始,他站的位置就靠近外围。
他知道,这个仪式不正常。
“外乡人,”熊书名看着邹舟,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你也要来献手吗?”
邹舟的相机“啪”地掉在地上,而挂在相机上的那根红绳,“噗”的一声燃烧起来。
赵括看见,一条条黑色的蛇从银杏树上垂落,密密麻麻,发出嘶嘶声响。
而渡桥村的村民也在这一刻,眼睛变成了竖瞳,转过身来,盯着门口的赵括。
就算是赵括,在这瞬间也不由头皮发麻。
他没有犹豫直接冲出了院落。
磅礴的雨突然落下,但整棵银杏树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黑暗中不停舞动,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