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改革办“处置总板”切换到“摸底专场”,五块屏幕同时点亮:地市报送库、项目公司透视表、资金流水比对、法务证据簿、群众线索池。
常之朗把激光笔落在中间那块,“今晚只看两类:看不见的债与说不清的账。”宁秀兰翻出“民刑并行”索引卡,“凡涉及明股实债、抽逃出资、伪装顾问费的,先走保全,再定性;证据链动起来,口径自然会直。”
八点半,第一份《全省摸底汇总》摆上桌。广城、横湾、桂浦、汀城、岭北等八市合计上报项目公司214家,其中空壳或功能弱化公司203家;土地储备合计1.43万亩,已抵押或重复质押比例高达62%;项目层面,“代建协议+回购条款”“保底收益+兜底回购”“政府购买服务改头换面”三类文本高频出现。刘秀英用笔点了点,“这不是没钱,是把钱藏进了话术。”
数据之外,最刺目的在图谱。四参模型把每一家“壳”的风险系数、回款速度、信用记录、带动指数映成四瓣雷达图,红区密密麻麻地堆在“回款慢”“信用差”。
工程与复工组把“工程实物量”与“资金拨付量”叠图,一条线平,一条线陡,“空转”两个字像钉子。戴立鸣拍板:“今晚起改‘周清’为日清,每城设一张‘三账’:工程量实账、资金实账、证据实账,三账不一致,按红色计。”
午前的地市连线变成“现场复核”。衡洋开场就把“bt代建”翻出来:十年前签的代建合同被三次“框架延续”,去年又添一条“收益补足”;桂浦报“城投代偿”:以“协议出让”换“平台债展期”,但出让收入前置使用,形成“以地还债的空转”;汀城更直接,几家“保理公司”把工程应收滚成套现通道,每一次“展期”都被包装成“融资性贸易”。
李一凡看完,吩咐两句:词语归位,科目归类。把顾问费、咨询费、推广费统一列入可疑科目库,税务、经侦同步穿透。”
午后,改革办把隐性债三色图”挂上墙。红色:以平台公司“明股实债”、政府购买服务变相融资、违规承诺兜底等;黄色:代建协议里的回购条款、收益补足、保底条款等灰区文本;绿色:规范ppp、可回溯收费型公共资产。
每一色下配了一张“证据清单”与“整改路径”。宁秀兰强调:“先保全、后清算是首句;以可诉性为尺是尾句。谁的证据链完整,谁的风险就能下色。
为了避免“报喜不报忧,信息与公众组开通群众线索池。第一小时就收到一条来自岭北老厂区的匿名线索:某“文化片区微改”实为二次抵押。
经侦总队调出银行流水,一条“顾问费”在三个月内原路返回,金额只差手续费。刘秀英把截图贴到总板:掩体被拆一块。把这类回流交易统一纳入现金回迹专项,七日内见分晓。评论区一条话被顶上去——原来顾问也能顾回钱。
摸底不能只看账,还要看地。李一凡临时决定分两路下沉。一路去横湾银桂花园,一路去朱洲兰亭里。银桂花园的样板间依旧敞亮,但楼下的电缆井潮气逼人。工地经理递来“拨付截图”,短信很漂亮;监理拿出“旁站记录”,盖章也齐。
陈立波从口袋掏出一张钢筋下料单:每根12米,今天到场一车,你们记录是两车。沉默三秒后,分包队长挠头:上周那车退场了,单没改……李一凡淡淡:“账要跟得上脚印。当场把该项目打成黄色,并在“透明窗”醒目位置解释原因。
桂浦的兰亭里,问题更隐蔽。街道谈三方协议,平台谈统筹安排,但预售监管账户变更申请躺在抽屉里,尚未录入系统。刘秀英盯住“变更”二字,先冻结,再问话。法务把“镜像冻结”裁定打印出来,四方见证人签名后回传星城。
街道书记想会后再沟通,李一凡直接把话筒递给他:沟通从台上开始。今晚八点,把变更申请未提交原因’用白话写进问答式通告,群众需要的是时间与理由。
回来已是傍晚,首轮摸底日报(0号)发布:214家项目公司穿透完毕;1.43万亩土地储备图谱建成;红色项目36个、黄色59个、绿色119个;镜像冻结新增4起;涉外保全新增1件;“现金回迹”专项启动核验23笔;群众线索127条,有效62条。
简报尾部没有形容词,只有两句话:账比话重要,证据比姿态重要。评论区有人回:这回终于看到数字像铁。
隐性债如何从暗到明,财政口给了三台阶。第一台阶:识别—披露,把所有“挂账—垫资—待摊还原为可核查项目;
第二台阶:重分类—重估值,剔除“明股实债”伪权益,把回购条款净掉;第三台阶:重构现金流,以公共侧REIts储架+并购重整改变“以地还债”路径。
李一凡补一刀:“加上第四台阶——纳入‘县域优先’权重。有些债是在县里变形的,解决也要在县里开口子。”
组织口的压力随后落地。胡靖远提议对红色项目责任链先行点名访谈:项目法人、分管副市长、住建局长、平台董事长逐一谈话;对黄色项目设“纠偏窗口”,三天内自查自纠、七天内复核上墙;对绿色项目纳入现房销售三先”通道,加权到“县域周榜。
何东林提出“容错纠错”:凡按新规推进、因历史遗留导致节奏偏差的,及时澄清;隐瞒、拖延、虚报,一律“矩阵直达组织问责。
夜里九点,“隐性债暗火清单(1号)”同步公布:顾问费回流、渠道费走私账、资本化利息异常、政府购买服务异化、代建回购兜底、协议出让前置使用六类高发。每一类后面都挂办理单位、联络人、时限。
纪检专班把“反围猎”号码贴在“透明窗”侧栏,明确“接触回避”清单。有人在留言区问:“这么多清单,能用吗?”信息与公众组只回五字:“照表走,不求人。”
第二天一早,投资者保护工作站门口多了两个年长的身影,老两口拿着厚厚一叠“理财合同”与客服录音,询问底层资产是否暴露在红色项目里。窗口姑娘把“七问七答”递过去,帮他们在“证据自助机”前逐页扫描。
宁秀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顾问费”条款,示意登记为代表人诉讼意向,她低声说:把恐慌导入程序,程序接住情绪。
第三天,四九城“省部联合对接窗口”发来阅办提示:“岭州‘隐性债三色图’可入部际案例,建议增配‘结果—过程—风控’三项权重;首轮摸底建议纳入县域样本,防止只看主城。”李一凡在批示单上写:“稳、准、快——稳住情绪、准确定位、快速纠错。”
常之朗随即发布“县域专项摸底通知”:原则上由改革办派“飞行组”,县里不自填,避免“自我美化”。
傍晚,广城电视台《晚间观察》只播出一张图——“隐性债三色图”。解说词不多:“红看证据、黄看纠偏、绿看交付。”画面里,“透明窗”的绿线缓慢延伸,旁边“现金回迹”的进度条一格一格被点亮。有人在屏幕前小声嘀咕:“看见就不怕了。”另一个回:“怕也得按表走。”
夜深,风从岭江面吹进办公室的缝隙,纸角微颤。李一凡把“首轮摸底日报”合上,在白板上写下四个字:“账要见人”。他让秘书把“红色项目”的第一组点名访谈排上明天清晨,又把“县域飞行组”的名单圈出三队。他知道,隐性债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段段话术、一个个科目、一次次签字的叠加。把它从阴影里拉出来,需要证据像铁,也需要干部像钉。而新的一天,正要用这两样东西,去把松散的口子一颗一颗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