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爱人那般绝望的质问，陆勉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碎了，碎得连渣都不剩，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坦白来说，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好像所有的选择最后总会不可避免地以悲剧结尾。
他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逃避。
逃避爱人灼热的视线，逃避爱人绝望的挽留……
然而，就在陆勉准备再度离开的那一刹那，江云礼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视死如归般的决绝，带着毕生的骄傲与体面再次拦在了自家爱人的身前，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极度平静，平静到让人窒息。
“陆勉，我知道你的顾虑，也明白你的恐惧，但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能离得开你吗？我们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想不到，最后竟然会折在这儿……
挺好的，我……我不逼你了，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我放你走。同样的，我也请你，完全尊重我的决定”
“你……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生，被你爱过的我，一直都是幸福的……”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一道冰冷而刺眼的银光突然投射到了陆勉的眼中，被晃得睁不开眼的他无奈只能抬手遮挡。
待视线恢复清明，只见江云礼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见此场景，陆勉瞳孔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如寒冰般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你疯了吗？！！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怎么能……！”
“危险？你说它危险？……看来，你真的忘了，全都忘了……”
年长者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绝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冷冽寒芒的映照下更是显得格外悲凉。
“不，我没忘，我没忘的，你快把刀给我放下！”
陆勉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急躁，他试图向前一步，却又害怕自己的莽撞会刺激到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爱人，只能逼迫自己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锋利的短刀在那人苍白的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动。
此时此刻，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唯有那道迫人的寒芒和爱人眼中的决绝清晰得令人心痛。
“陆勉，你还记得吗？这把刀，是我们在一个古镇旅游的时候你特意买来送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将它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几十年过去了，它还是老样子，而我们……却变得面目全非……”
听江云礼这样说，陆勉自然也想起了那段温馨而又遥远的记忆，不得不说，当时他们确实特别幸福。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曾经的誓言的确还在耳畔回响，可眼前的现实却已变得如此残酷，如此陌生……
“是，我想起来了，这把刀，确实是我送给你的，但是，它的刀刃，永远都不该对着你自己，听话，把它放下，好吗？”
年长者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眼底充斥着无法诉诸言语的疯狂与悲凉。
“小勉，爱这个字眼实在太过沉重，它让我们相遇，相知，却也让我们在现实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我曾以为，只要心中有爱，便能跨越万水千山，可直到如今我才懂得，有些鸿沟，注定是爱无法填补的。
我明白你的恐惧，我也知道，我今天注定带不走你。只是，请原谅我无法坦然地面对你最后的选择。
你我之间纠缠得太深，时至今日，我确实离不开你了。不过，我们的路可能走到这里便已是尽头，你如果不要我，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把刀，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也是我对你最后的成全。
无论如何，我只愿你坦然……”
话音未落，年长者原本绵软无力的手腕突然多出了几分力道，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坚决，似乎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不要！”
陆勉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那声音里夹杂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哀伤，仿佛正亲眼目睹着自己此生最珍贵的至宝在眼前一点点碎裂。
他再也顾不得心中的郁结，只是带着无尽的绝望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夺下爱人手中紧握的那柄精致的短刀。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那抹寒光在空中定格了刹那，随即便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决绝地扎进了年长者苍白的胸膛。
汩汩的鲜血如同绽放的彼岸花，染红了他的衣襟，也刺痛了陆勉的眼眸。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悲凉。
陆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伸手去捂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可最后却只是让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猩红。
“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放开我……，我，我不去医院，不去！”
“不，不，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你流了好多血，不去……不去真的会死的！”
看着眼前之人大惊失色的模样，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上莫名浮现出一抹略显嘲讽的笑意。
“你又怎知，我今日……不为求死？”
陆勉闻言心头猛地一紧，不自觉地颤抖着双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很简单，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死在这儿！你不回家，那我，就留下来，这是……是……我……”
“不，不要这样，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
听到这话，江云礼迷离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光亮，仿佛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艰难地扬起嘴角，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
“真的吗？你愿意……跟我回去？”
“是，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回去，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可是，你总爱……骗我，你昨晚，就骗我，骗我说，你要来找我，可是，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儿，你不要我了……”
爱人的剜心之言让陆勉痛不欲生，他紧紧地握住对方染血的手，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不辞而别让你担心，更不该把你丢下，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办法面对我失控的身体，我害怕，我害怕再也照顾不好你了，所以我才想逃，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
可是，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才发现我真的错了！我愿意鼓起勇气面对一切，只要你能去医院，只要你能好起来，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就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年长者的眼神微微波动，似乎是在衡量陆勉言语间的真伪，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虽黯淡无光，却仍闪烁着对人性复杂情感的深刻洞察。
许久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释然与新生。
“小勉，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但愿，这一次，你没有骗我。
如果，真有来生，我愿，化作第一缕晨光，只为……最早照进，你的……心里……”
男人的话语如同晨光中的微风，虽然极尽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此时的他早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再也无法抗拒，再也无法挣扎，只能像个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任由旁人摆弄。
在陆勉的坚持下，江云礼到底还是被及时送到了医院，那心口处的刀伤虽然看起来有些严重，但好在那人手上没力，是以并未伤及要害，再加上救治及时，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云礼整个人的自毁倾向都特别严重，只要一看不到陆勉，他就会再次失去理智，做出让人心惊的自毁举动。
陆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同时也总是感受到一阵深切的自责与愧疚，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将深爱之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你说你啊，怎么就这么倔呢？我当年送你刀，可不是为了让你拿来伤害自己的。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送你那把刀！”
陆勉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与无奈。他伸手轻抚过年长者因频繁自伤而布满伤痕的手腕，眼底满是疼惜。
“小勉，你错了，我们的问题从来都只在你我，你该知道的，只要我想，就能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去达成所愿。
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不愿让你为难，只是，你要一直记得，当你想放弃的时候，我会比你更先放弃。
因为被你塑造的我接受不了被你放弃的结果，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自己，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与你无尤。”
“……好，我记下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人生的尽头……”
为了避免偏执的爱人再次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极端行为，陆勉在仅有的余生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云礼的自毁倾向渐渐得到遏制，虽然偶尔还是会有情绪波动，但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极端。
而陆勉也在江云礼的鼓励下勇敢地正视起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开始以更加积极的心态接受各种治疗，努力恢复身体机能，虽然过程漫长且艰辛，但他从未放弃。
因为他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着，更是为了那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