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李自成果断拍板:\"就这么定了!选派得力人手,十月初一前往南京。明面上是道贺,暗地里要摸清大夏的底细。特别是他们的新式火器、水师布防,都要打探清楚。\"
他看向二人,语气凝重:\"记住,此事关系我大顺存亡。人选要可靠,计划要周密。咱们既要做好归顺的准备,也要做好死战的准备。\"
这场密谈直到深夜方散,当李岩正准备为义军赴死之时,他效忠的大顺王,已经在为可能的投降铺路了。
李岩在三百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离开洛阳城,然而这份威仪刚出城门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通往边境的官道犹如一条穿过地狱的道路,两旁景象令人窒息。
腐烂的尸体随处可见,在烈日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群群瘦得只剩骨架的野狗在撕咬着尸体,见到人马经过也只是麻木地抬头。几个孩童围在一具女尸旁,试图从已经发黑的乳房里吮吸出最后一丝乳汁,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泪水。
\"这都是大顺的子民啊......\",李岩在马上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护卫统领沉痛地回话:\"先生,河南已经大旱三年了,地里颗粒无收,加上官兵和咱们来回拉锯,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指了指路边一具蜷缩的老者尸体。
越往边界走,景象越是骇人,一个村庄还在冒着缕缕黑烟,几十具尸体以各种痛苦的姿态倒毙在村口。
一个孕妇被开膛破肚,未出世的婴儿被挑在长矛上,几个孩童的头颅被砍下,整齐地排成一列。
一群汉子还在哪里狂笑不止,从装束看,这些既不是官兵也不是义军。
李岩目睹这人间惨剧,双目瞬间赤红。那被挑在矛尖的胎儿,那排成队列的孩童头颅,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畜生!”,他猛地拔出佩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骑兵听令!一个不留,全部诛杀!”。
三百精锐骑兵早已义愤填膺,闻令立即分成三队,如利剑般插向那群正在狂笑的暴徒。
这些骑兵是李岩亲手训练,战术娴熟,第一波箭雨就射翻了外围的十余人。
那群“土匪”显然没料到会遭遇精锐骑兵,仓促间却展现出惊人的军事素养。
他们迅速依托残垣断壁组织防御,箭法精准,甚至懂得互相掩护轮番射击。
“这不是普通土匪!”,护卫统领一枪挑翻一个企图偷袭的暴徒,厉声喝道,“他们的战法太熟悉了!”。
李岩心中一沉,亲自带队冲锋,他一剑劈开一个暴徒的皮甲,却见里面露出熟悉的闯军制式戎装。
那暴徒临死前狰狞地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
战斗在十几分钟后结束,二十多具暴徒尸体横陈遍地,另有十余人被生擒。
当撕开他们的外衣,清一色的闯军号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说!你们是那个营的?”,护卫统领一脚踢在一个俘虏的胸口。
那俘虏啐出一口血水,狂笑道:“老子是刘宗敏将军麾下老营!怎么样?这村子藏粮不交,该杀!”。
李岩踉跄后退,扶住一棵枯树才勉强站稳。
他想起临行前刘宗敏那番“誓死抗夏”的慷慨陈词,想起自己为大顺奔走效命的忠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先生,这些人......”,护卫统领欲言又止。
李岩缓缓抬头,望着那些被残杀的妇孺,望着这个化作鬼域的村庄,他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全部......斩首”,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闯军是有军规的,曾经,那“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妇如淫我母”的严苛军规,是闯军赖以崛起、收揽人心的旗帜。
然而,当李自成攻取河南全境、虎视河北,初步尝到坐拥江山的滋味后,昔日的警觉与自律便如同烈日下的露水,迅速消散了。
这位大顺王逐渐沉迷于眼前的权势,对于麾下将领的纵容日甚一日。
牛金星、刘宗敏等核心人物忙于争权夺利、聚敛财富,对部下日益出格的暴行更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于是,那曾经高悬的军规,渐渐沦为贴在墙上的一纸空文,再也无人当真。
更深的根源在于,这支队伍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拼杀而来,许多老兵悍将的双手,早已沾满了不仅是官军的、也包括无数平民的鲜血。
连年的征战,早已将人性中的怜悯与底线磨蚀殆尽。在他们内心深处,早已不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视作“父母兄弟”,而是与牲口无异的“两脚羊”——是可以随意驱使、掠夺、甚至屠戮的物件。
因此,纵兵抢粮时,再无半分顾忌,攻城之后,杀降、屠民之事也屡见不鲜。
他们忘记了,自己正是从这群被他们蔑视的“两脚羊”中走来。
当一支军队失去了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将自己置于百姓的对立面时,无论它曾打着多么光辉的旗号,其覆亡的祸根,便已悄然种下。
当十几颗人头滚落在地时,李岩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人屠戮的村庄。
他曾经相信,闯军是在缔造一个更好的世道,可现在,他亲手处决的这群恶魔,竟是自己誓死效忠的同胞。
理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满目疮痍和彻骨冰寒。
接下来的路程,对李岩而言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恹恹地骑在马上,眼神空洞,往日的儒雅与从容被一种深切的疲惫和麻木所取代。
离开那个被血洗的村庄不过三十里,前哨又传来了哭喊与狂笑之声。
又一伙“土匪”正在洗劫一个镇子。李岩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机械地抬起手,用沙哑的声音重复了那个命令:“杀光”。
骑兵再次席卷而去,这一次,他甚至没有亲自冲锋,只是驻马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冷漠地看着这场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