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塔内,警报器刺耳的尖啸与震耳欲聋的枪声交织,猩红的警示灯在焦黑斑驳的墙面上疯狂跳动,仿佛一头濒死巨兽的喘息。
阿米娅的小队紧贴着发烫的金属墙壁,像一群在硝烟中穿梭的孤狼,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敌人暴风骤雨般的火力压制。
“缩回去!快!”
一名干员声嘶力竭地怒吼,猛地拽住身旁同伴的战术背心,将其重重拉回掩体。几乎同一瞬间,子弹擦着两人头皮飞过,在身后的合金板上溅起一连串刺目的火花,灼烧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这他妈怎么可能!”
另一名干员踹了脚满地的弹壳,满脸不可置信。
“巴掌大的地方塞这么多敌人?都快到顶层了,他们哪来的这么多人?!”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愈发浓烈,混杂着源石技艺特有的刺鼻气息。阿米娅捂住口鼻剧烈咳嗽,稚嫩的脸庞被硝烟熏得黢黑,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灰尘。她突然抬手,掌心的源石结晶泛起微光。
“各位,就到这里吧。”
死寂骤然笼罩众人。良久,一名浑身是伤的干员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与不甘。
“我们......帮不上忙了,是吗?”
“不。”
阿米娅转身,背后的源石技艺光芒在黑暗中剧烈明灭,仿佛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只是前方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敌人的源石武器已经过载,随时可能引发毁灭性的爆炸。我不能......不能再让你们为我赌上性命。”
她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面孔——有人缠着渗血的绷带,有人盔甲凹陷变形,却都还紧握着武器。
“不用安慰我们,阿米娅。”
另一名干员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从踏上这趟任务开始,我们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这不是安慰!”
阿米娅突然提高音量,眼睛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的太阳。
“听我说——是你们用血肉之躯,在枪林弹雨里为我筑起防线;是你们在绝望时的呐喊,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勇气!没有你们用命铺就的路,我永远不可能走到这里!”
硝烟中,一名干员艰难地撑起染血的身躯,冲着阿米娅露出豁了门牙的笑。
“小兔子……加油啊!等你回来,咱们去龙门吃夜宵!”
话音未落,另一个倚着墙角的干员接话,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痞气。
“我啊,就盼着能去卡西米尔喝上一口冰镇麦芽酒,管他什么禁令——”
咳嗽突然打断话语,他却还倔强地冲阿米娅挤眼睛。
阿米娅的呼吸猛地一滞,睫毛上的灰随着颤动簌簌落下。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伤痕累累却依然挺直脊梁的身影,喉咙像是被硝烟呛住般发紧。
“我答应你们。”
她攥紧拳头,源石技艺的光芒在掌心炸开。
“等一切结束,我们要去最热闹的夜市,喝最烈的酒,把所有错过的痛快都补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楼梯。作战靴踏在金属台阶上发出铿锵声响,混着身后此起彼伏的“保重”声,在核心塔内久久回荡。
转角处,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些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却在她眼底化作永不熄灭的星火。
锈蚀的金属阶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阿米娅的步伐突然凝滞——阶梯中央,一抹熟悉的冷银色刺入眼帘。
陈的剑鞘斜倚在焦黑的墙根,表面布满蛛网般的划痕,某道深可见骨的凹痕里还凝结着暗红血痂,像是一道未愈的伤口。
“啊,这是......陈长官的剑鞘。好多划痕......”
她蹲下身时,作战靴碾碎了几片干涸的血渍。指尖抚过剑鞘上交错的纹路,冰凉的触感突然变得滚烫,仿佛仍残留着主人挥剑时的余温。空气中浮动的硝烟突然化作记忆的引线,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攥紧她的心脏。
“......塔露拉难道是故意放陈长官上去的?糟——”
喉间溢出的低语被强行截断,她咬住下唇,舌尖尝到铁锈味。
深吸一口气,阿米娅将剑鞘抱在胸前。源石技艺的微光在掌心亮起,映得她瞳孔泛起涟漪。
“——也不一定。现在的陈长官......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杀死的人。”
她抬头望向阶梯尽头翻涌的猩红雾气,那里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像巨兽沉闷的嘶吼。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可能已经找到了。面对这一连串的变故,其他人一定会不知所措。但陈长官的愤怒,已经超过了这些事情本身了。
陈长官所愤怒的......正是我们所有人都愤怒的。”
踏上台阶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决堤。最后一次在龙门长官办公室的场景,随着指尖与剑鞘的接触愈发清晰:陈背对着落日站在窗前,半张脸浸在阴影里,警服肩章上的徽章泛着冷光;那些压抑的争吵、未说出口的信任,还有陈转身时眼底跳动的火焰,此刻都在剑鞘的共鸣中鲜活起来。
每走一步,那些画面就更锐利一分,仿佛要将她拽回那个命运转折的瞬间。
而在接触到剑鞘的一瞬间,关于陈的景象仿佛发生在了阿米娅的眼前。
越来越清晰。
……………………………………………
硝烟未散的废墟里,九倚着断裂的石柱,扯动嘴角挤出一抹嘲讽的笑。
“早说过,跟你组队准没好事。”
染血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却不减分毫锐利。
陈猛地呛出一口血沫,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炸开无数金星。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挣扎着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九......!你还活着......!”
“死不了。”
九晃了晃手里残缺的铳,金属部件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倒是你,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样子,真不像陈长官的作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浸透鲜血的制服。
“炸弹在我跟前炸的,你隔着老远,怎么伤成这样?”
陈按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
“腹部......被贯穿了。抱歉,疼得有些失态......你的忍耐力,向来比我强。”
她撑着墙想要起身,却又重重跌坐回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
“下属没资格命令上司。”
九转身时,后颈的源石结晶在阴影中泛着诡异的光。陈突然僵住——对方背部凸起的棱角分明的异物,分明是嵌入体内的弹片。
“别白费力气。”
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我用法术探过了,碎片卡在脏器之间,取不出来。”
废墟深处传来结构崩塌的轰鸣,陈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随着流失的血液逐渐涣散。她死死盯着九的背影,却见对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梢,那个熟悉的利落动作让心脏猛地抽痛。
“我也算尽到护卫的职责了。”
九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虽然法术屏障挡下了大部分冲击......但还是有漏网之鱼。”
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焦黑的地面。
“那你......你怎么办?!”
“别露出这种表情。”
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伸手解开近卫局制服的纽扣,露出布满裂痕的源石结晶。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
她顿了顿,挺直脊背,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替我向近卫局的大家问好。还有魏彦吾......告诉他,九从未后悔加入这支队伍。”
陈踉跄着抓住九的手臂,指尖深深陷进对方染血的衣袖。
“站住!你要去哪?!”
九缓缓抽回手,破碎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生的源石结晶。她望向远处冒着浓烟的贫民区,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炸弹碎片里的源石粉尘......已经在侵蚀我的身体了。感染者该去哪,我就去哪。”
“胡扯!”
陈的怒吼震落墙皮。
“你为近卫局出生入死多少次?魏彦吾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治疗!龙门绝不会抛弃功臣!”
“龙门抛弃的从来不是功臣。”
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
“你看那些街头巷尾的目光,看隔离墙上的弹孔——大家都清楚感染者意味着什么。就像这场源石炸弹袭击......谁知道是不是某些人默许的‘净化’手段?”
她转身直面陈,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却又在腰间断裂的佩刀处生生割裂。
“清醒点,陈。不是我们在划分界限,是那些往感染者聚居区扔燃烧瓶的人,是用‘安全条例’把同胞赶进贫民窟的人。我早提醒过你,别在感染者事务上越界,现在可好——”
她扯开衣领,锁骨处蔓延的晶簇泛着不祥的光。
“咱俩都成了‘不稳定因素’。”
陈的呼吸急促起来,腹部的伤口随着情绪翻涌阵阵抽痛。她攥紧腰间半毁的剑柄。
“但我们已经制定了新法案!近卫局明天就会进驻贫民区,建立医疗站!我们要证明,龙门人不论感染与否,都该被平等对待!”
九将染血的警棍重重砸在碎石堆上,迸溅的火星照亮她眼底翻涌的绝望。
“新法案?商业联合会的投票?你觉得这些纸面文章能改变什么?现在我撕开袖子露出源石结晶,近卫局的人会把我当英雄,还是污染源?”
陈抓住她颤抖的手腕,绷带下的伤口渗出鲜血。
“至少等法案通过,以你的功绩......”
“靠权势掩盖身份治病?”
九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呜咽。
“那和那些压榨感染者劳工的商人有什么区别?我宁可死在贫民窟,也不要做这种懦夫!”
她猛地扯开衣袖,新生的晶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看看这个!魏彦吾建立的近卫局,号称铁面无私的法律执行者——当法律的扞卫者成了感染者,它还能公正吗?”
陈的呼吸骤然急促,腹部的绷带被冷汗浸透。
“你曾经说过,只要努力......”
“努力?”
九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心悸。
“这片大地对待感染者的方式,就像处理垃圾一样随意。我亲手逮捕过上百个感染者罪犯,现在轮到自己感染,才明白这从来不是报应——这是这片土地的生存法则。”
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龙门城,眼神空洞。
“你以为生活优渥的人能理解矿石病?当危机解除,第一个被抛弃的,永远是感染者。”
陈攥紧腰间的赤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
“可龙门不同!我们起草法案,建立隔离区......”
“魏彦吾接纳感染者,不过是权衡利弊!”
九突然逼近,呼吸扫过陈苍白的脸颊。
“等矿石病不再威胁城市运转,那些高呼‘感染者滚出龙门’的民众,那些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商人,你觉得谁会是牺牲品?”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
“我爱这座城市,因为它曾给我容身之所。但我太清楚了——没有任何一片土地,会真正接纳一个感染者。”
陈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断墙。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总说要相信龙门......”
“相信?”
九弯腰捡起地上的近卫局徽章,指尖抚过磨损的纹路。
“我不是相信龙门,只是太了解它了。我走街串巷不是作秀,是因为这座城市需要我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暂时挡住那些恶意。”
她将徽章塞进陈掌心,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
“九,就算我们都被感染了,我们却依然还属于龙门!”
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龙门是所有人的城市,龙门应当如此。如果不是,那就让它是。我们难道看得还不够多吗?有情有义的感染者还少吗?”
九静静凝视着她,许久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那你证明给我看。你想证明我们属于这座城市,那你就去做吧。”
她咳嗽着抹去嘴角的血沫。
“......动作最好快些。别让我等着等着就死了。”
“——我会的。”
她转身走向阴影,背影在月光下摇摇欲坠。
“这些情况,你告诉魏吧,魏会处理的。保持联络。有事叫我。
对了,跟星熊说......让她盯着你,别做傻事。这句话你可以忘,你也一定会忘掉,但是你得先和她说,然后再忘掉。”
傻事?
什么是傻事?
言传身教,让我变成了什么?
感同身受,让我明白了什么?
坚持不懈,让我失去了什么?
这一日终于久别重逢,我又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
不是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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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核心塔内,猩红警报如泣血的眼睛疯狂闪烁,机械运转的嗡鸣混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在密闭空间里震荡出令人窒息的回响。阿米娅单膝跪地,作战靴碾碎了满地焦黑的碎屑,她颤抖着捧起那把布满裂痕的剑鞘——陈的气息还残留在凹陷的纹路里,温热的血渍在金属表面凝结成暗红色的痂。
“等等!”
她猛地抬头,瞳孔里翻涌着风暴。
“您所承受的一切,不该独自背负!”
话音未落,源石技艺如活物般在掌心苏醒,幽蓝的光芒顺着剑鞘蜿蜒而上,那些尘封的记忆碎片在光影中剧烈震颤。恍惚间,塔露拉冰冷的嗤笑与陈撕裂般的怒吼在耳畔炸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仿佛要将她拽入某个燃烧的深渊。
十枚封印戒指中,一枚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宛如心脏般剧烈搏动。凯尔希的叮嘱如荆棘般缠绕在脑海。
“在你觉得该这么做的时候……”
阿米娅踉跄着扶住墙面,金属的凉意却无法驱散掌心传来的灼痛——那是陈无数次握剑挥砍留下的温度,是深夜里独自与心魔搏斗的滚烫。
记忆如潮水倒灌:陈蜷缩在训练室角落的身影、她将赤霄重重砸向地面时溅起的火星、还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脆弱瞬间,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碎片,一片片拼凑出真正的真相。
“云裂之剑,当立则立!”
她突然暴喝,声音穿透了记忆与现实的屏障。火海在眼前轰然炸开,烈焰舔舐着她的脸颊,却无法动摇她分毫。当第一缕德拉克的火焰裹挟着杀意袭来时,阿米娅反而迎了上去。
在火光与剑影交织的混沌中,陈与塔露拉的身影逐渐清晰——赤霄剑刃划破虚空,将迎面而来的业火尽数吞噬,迸溅的火星如同破碎的星辰。她们身后,曾经并肩作战的画面与如今对峙的场景重叠,血脉相连的火焰在立场的鸿沟中扭曲、撕裂,最终化作一场注定的悲剧。
阿米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滴落在剑鞘上。她终于看清了:这场血亲相残的背后,是理想的崩塌、是信念的背叛,更是这片大地最深重的罪孽。
而陈,那个总以孤傲姿态示人的陈,原来早已在无数次的自我否定与挣扎中,将赤霄锻造成了最锋利的信念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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