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离京的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段书瑞深知这一点,提前做好了准备。
崔景信给了他一笔钱,他心安理得地接过,转头就雇佣了全长安最好的镖局。镖局派出二十个好手护送,这些镖师大多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个个以一抵十。
穿杨坐在辕座上,握住缰绳,专心驾车。他身后的车厢里坐着鱼幼薇母女俩,和妻子林若棠。
此行一共有两辆马车,段书瑞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中,为的就是混淆视听。
马车辘辘地跑了起来,段书瑞和两名镖师相顾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了个哈欠,开始闭眼养神。
车轮从一块石头上碾过,段书瑞的身体不住摇晃,他努力稳住身形,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句话。
那是崔彦昭临行前对他说的话。
“在洛阳,有一个证人,只要你能找到他,扳倒张家并不难。”
彼时崔彦昭交给他一个书箱,里面是白花花的纸张。段书瑞点着一盏煤油灯,就着一盏残茶,看了一个通宵。
看了许久,他才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张庭曾经以都水监的身份,参与过治理黄河的工程,朝廷每年都会拨一部分款用于黄河治理,最终还是收效甚微。
“贩卖私盐、搜刮民脂民膏……”段书瑞认真地看着,他察觉到崔彦昭只是给了他一个思路,替他拨开了一小片云雾,要想得到完整的证据,他还得自己去抽丝剥茧。
这些证据还不够,他需要去收集更多证据。人证、物证都收集齐全后,他才能向御史台提告张家。
只是,他何时才能回到长安呢?
他们这边的车厢里寂静无声,鱼幼薇所在的车厢里却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传出几声说笑声。
“林姐姐,你真的愿意和我们一同去洛阳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愿意呢?”林若棠浅浅一笑,“鱼娘子,你愿意跟随段公子,去任何地方,是不是啊?”
鱼幼薇狂点头。
“穿杨是我的相公,我待他也是这般。”不知想起了什么,林若棠红霞满面,她将头转到一边,躲过鱼幼薇八卦的目光。
行到山谷的位置,领头的镖师察觉到不对,摆手示意,后面的车夫连忙勒马停下。
隐匿于两旁密林小路的杀手见此,接连窜出,齐齐冲向马车。镖师们不甘示弱,纷纷拔刀,两伙人交手,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穿杨喊了一声:“不要下车!”拔出长剑,也加入了战局。他斩下一名刺客的头颅,一跃而起,和另外一名刺客刀剑相抵。
这名刺客力道奇大无比,穿杨被他逼得连退数步,一时之间抽身不得。一名死士瞅准时机,从马车后绕了上来,那人上了马车,掀开车帘。
死士的视线扫过车厢里的三个女子,最后停留在鱼幼薇身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只弩机,刚想动手,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噗——匕首刺入喉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鱼幼薇用力拔出匕首,从敌人喉头喷出的血飞溅在她脸上,滑腻又腥臭,仿佛一条毒蛇正朝着她的脸吐信子。
死士的眼底划过一丝震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按着脖子栽倒下去,再无声息。马儿受了惊,嘶鸣着就要撒蹄狂奔。穿杨见势不好,手背青筋暴起,挥刀砍翻刺客,跳上辕架,抓住缰绳。他呼喝几声,这才控制住躁动的马匹。
一阵厮杀后,山谷终于归于沉寂。段书瑞取出一块绢布,正在擦拭剑刃,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公子,不好!他想去通风报信!”
段书瑞从腰间抽出弩机,瞄准漏网之鱼,“嗤”的一声,箭尖没入他的后脑,刺客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上。
“穿杨,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穿杨沉声道:“公子,一切无碍!”
车队又开始行进。出了长安地界后,倒无人再与他们为难,两名马车夫快马加鞭,赶在宵禁前进入渭南地界。
一路上,鱼幼薇的手都在发抖。她打了个寒战,想到临行前扈三娘和她说过的话。
“幼薇,你身体素质摆在那儿,再怎么练也很难获得大的突破。”
“现下我教你三招杀招,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用。这三招只适合用来防身,不适合用来切磋。”
这三招都是只顾攻击,不顾防御的招数,招势一旦用老,很容易被敌人揪住破绽,届时她就危险了。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死士的手一伸向腰间,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选择。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衣袖里的匕首划出,她顺势给了他一刀。
她没有办法,那样的情况下,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血液溅了她一脸,死士扭曲的面孔印入眼眶,她这才意识到一个绝望的事实——她杀人了!
不管鱼母和林若棠如何安慰,说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为了保命,她的面色还是一片雪白,双目空洞无神,嘴唇微微翕动着,整个人像极了破败的玩偶。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鱼幼薇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须臾,她低头望向自己胸前的衣襟,上面斑驳的血迹,提醒着她犯下的罪行。
纸包不住火,段书瑞知道了,会怎么想?在他面前,她向来都是柔弱的、楚楚可怜的、不堪一击的……他见到这截然相反的一面,还会喜欢自己吗?
她的喉头溢出一丝呜咽,伸手抱住脑袋,涩声道:“阿娘,你带了换洗的衣服吗?”
鱼母应了一声,取出一套崭新的裙子给她,她忙不迭地换上。
找到客栈,进了房间。段书瑞温声安慰她,她只是充耳不闻,将脑袋潜藏在他怀里,一副不愿与人交流的样子。
段书瑞叹了一口气,伸右臂环住她,左手掀起一片衣角,低声道:“薇薇,你看这个。”
鱼幼薇终于肯将头抬起来,抽动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到一片暗红的血迹。
“你杀了人,我也杀了人,我们是共犯。”段书瑞的嘴角泛起柔和的笑容,“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瞧不上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