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恶鬼比想象中要脆弱，拳头一挨就爆成了一团黑红色的雾气，白玖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地挥拳，以最原始的方式战斗着，击碎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恶鬼，她一次次被淹没在恶鬼群中，又一次次挣扎出来，以更猛烈的攻击去迎接愈加疯狂的恶鬼们。
“你造下太多杀业，早晚会遭到报应！”
“你可悲！所有人都在利用你，你就是个傀儡。”
“没爹没娘的野种！他们早晚会榨干你最后一丝价值，抛弃你！”
“他们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去送死！”
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响彻在空间里，白玖却再没有回应它们，只一味地攻击。
爆开的黑红色烟雾越来越多，遮蔽了白玖的视野，又以白玖为中心，渐渐扩散到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空间里的嘶吼声，咒骂声，讨伐声越来越少，脚下的阻力也越来越小，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在白玖的拳头又一次落空后，她停了下来，喘着粗气，举目四顾，眼前是一片黑红色的雾气，再看不到一点梦幻的色彩，耳边也彻底清净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难听的声音。
白玖脚下一个踉跄，跪坐在地。
她全身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她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一点点变大，最后甚至带上了些放肆和癫狂。
“哈哈哈哈哈！”白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再次站起身，她手指着雾气的最深处，大声喊道：“出来啊！来啊！再来讨伐我啊！你们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说了！以为弄出一个破幻境就能压垮我吗？可笑！
我才不是什么傀儡，我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什么玩意儿！一群手下败将，也敢在此狂吠，哈哈哈哈哈，孬种！老娘赤手空拳也能杀你们八百个来回！”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突然颤抖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下一秒，“啪”的一下，眼前的景象寸寸崩碎。
数万片黑红色的碎片漂浮在空中，又化成烟雾消散，露出白玖在一开始看到的那方七彩空间。
七彩空间的中心，站着一道瘦小的身影，穿着粗布衣，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正在对着空气挥砍刺挑，练习刀法，她的动作有些生疏，却练得十分认真。
白玖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小、小花——”她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往前，却又怕这只是一场幻觉，她一过去就散了。
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小花茫然地转过头，当看清身后之人时，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她扬起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侠客姐姐！”
就往白玖的方向跑去。
白玖下意识张开双臂，等着她扑进自己怀里，可紧接着，小花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缕鲜血自她嘴角溢出。
“小花！”白玖的心猛地一颤，就要冲上前去，可她的脚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将她牢牢桎梏在原地，再难前进半分。
小花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倒下，身体渐渐沉入一片红色中。
她的目光追随着小花下沉，才发现地面已然变了模样——脚下的空间化为一片血海，呈现出与头顶七彩的空间完全不同的景象，碰撞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无数张带着痛苦与恐惧的脸在血海中沉浮：有临河村的村民、有自己在除妖沿途遇到的百姓，有县衙里与自己打过交道的衙役……
他们从血海中伸出血淋淋的手，抓向白玖的双脚，口中哭喊着：
“大侠，救救我吧！”
“大侠，我好疼啊！”
“你不是救世的大侠吗？为什么救不了我们！”
“这里好冷，拉我一把吧，让我回家….…”
第七日在地窖中看到的那片地狱仿佛被投射到了此处，血浪翻涌间，更多的哭喊声、哀求声、问责声裹挟在浓重的铁锈味中，一齐扑向白玖，刺入她的眼耳，捂住她的口鼻。
全身的温度似乎都被那些抓住她脚腕的血手掠夺，她的手脚一点点冰凉，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些血手抓的太紧，几乎镶嵌到她的肉里。
她蹲下身，想要掰开那些手，指尖触碰到黏腻手背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闺女，老婆子求你了，拉我上去吧，水里太冷了…….”
是李老太的声音，白玖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抓住那只手，往上拽了一点。
瞬间，她的身体往下一沉，她忙停下动作，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片血海是有规则存在的！换一人上来，就会有一人下去。
血海中的人们还在哭求着，更多的手浮出血海，往白玖的方向游去，这一刻，她犹豫了，她只有一人，救不了这么多人。
“这是幻境，白玖，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当真，他们已经死了…….”
白玖一遍遍提醒自己，她站起身，闭上眼，努力忽略那些声音和脚上的触感。
这一切都是假的。
“姐姐……”一双冰凉黏腻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白玖的手一颤，努力克制住了睁眼的冲动。
“姐姐，小花也想当大侠…….姐姐，小花好疼，救救小花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有机会救我的，为什么你这么自私？”
“小花”的声音尖利起来，攥着白玖手指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为什么不下去陪我们？你应该下来陪我们，都是因为你，我们村子才会被盯上！”
“他们找的是你，死的却是我们！”
白玖的身体猛得一颤，一股绞痛从心脏处传来，即使闭着眼，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涌出。
“对不起…….”她哽咽着，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向自己脚下。
小花被李佳二老托举着，大半个身子探出血海，死死攥住她的手指，下方的血海中，无数张带血的面容都在看着她，所有人眼中都带着谴责、怨恨，仿佛在指责她没能将他们拉出血海。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们…….”白玖流着泪，一点点掰开小花的手指，她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干净小花脸上的血迹，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杀了那些该死的人，替你们报仇，替更多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她抓住小花的双臂，手上一点点用力，小花的身体一点点往血海中沉去。
“你、你在做什么！你还要把我送进地狱吗！”小花尖声叫道，她挣扎着，试图从白玖手里挣脱，但白玖的力气很大，发力点也很巧妙，锁住了她的双臂，让她连抬手也做不到。
白玖手上的力度丝毫未减，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等一切都结束，等我对人间再无价值，我会下地狱陪你们，去赎清我的罪业。”
“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是李小花啊！我是你的妹妹！你不可以这么对我！”小花嘶吼着，原本纯真的脸上此刻布满怨毒之色，扭曲到面目全非。
随着她的嘶吼，无数张人脸齐声咒骂着，恶毒的语言撞击在血海之上，激起千层血浪，处于惊涛骇浪中心的白玖在此刻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
但她甚至没有分半个眼神给那些张牙舞爪的血浪，只是流着泪，看着小花的脸一点点没入血海。
“谢谢你，即使你不是小花，但还是谢谢你，让我能再看看他们。”
“哗啦——”千尺高的血浪瞬间崩散，化作漫天血雾，几乎将七彩的天空遮蔽，耳边的咒骂声也在这一刻停下。
血水将白玖脸上的泪水冲刷干净，接着，那七彩梦幻的空间和下方的血海也“啪”的一下破碎成数万片，碎片涌向同一个方向，露出了这方空间本来的样貌——一片同白玖灵力一样的纯白。
两种不同色彩的碎片交织，融合，最后凝结成一颗种子大小的，流光溢彩的结晶，飘飞到白玖面前。
仔细看去，还能隐隐看到黑红色的雾气在结晶内流淌。
白玖看着眼前静静悬浮的晶体，并没有去碰，而是平静地抹去脸上的血水，对着一片空气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自白玖身后传来，蓝衣男子抚掌轻笑着走到白玖面前，欣慰道：“不愧是我的孩子。”
白玖扯了扯嘴角：“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出场方式真的很像反派。”
“哈哈哈，”蓝衣男子哈哈大笑：“真的吗？说不定我就是反派呢？”
“扯犊子。”白玖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再废话，手一指面前悬浮着的晶体，开门见山地问：“来吧，给我解释一下这什么东西，刚刚那个幻境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蓝衣男子嗔怪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说着，又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罢了罢了，不多与你计较，来说正事儿吧。”
蓝衣男子一招手，那块悬浮着的晶体飞到他手中，他说：“这个，就是你师父特意为你寻的，产于菩提苦海的莲华法度菩提子，五万年才产一枚，一经落地便会瞬间消散。”
白玖这才想起，年前大半个月都没见过白陶的影子，发消息也没人回，当时她还奇怪师父到底哪儿去了，可因为那段时间自己也实在太忙，就没顾上问，原来是去找菩提子了啊。
只听蓝衣男子继续说：“这菩提子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既可疗愈身体灵魂方面的创伤，又可与万物相融，是绝佳的媒介。”
“这么牛！”白玖有些感动：“那菩提苦海不会有凶兽看守吧？我师父是不是为了我跟凶兽大战三百回合然后负伤了，但却默默隐忍不告诉我？”
蓝衣男子无情打破他的幻想：“并没有，这玩意儿虽难得，但根本没人要。”
“为什么！”白玖不信。
“因为这玩意儿有副作用，而且副作用特别大，一不小心人就可能彻底醒不过来了。”
“那他还给我吃！”白玖捂住胸口，一脸心碎的样子：“这死老头！”
接着又问：“所以是什么副作用？幻境吗？那些幻境也没什么啊，看着就像吃毒蘑菇中毒产生的幻觉一样。”
蓝衣男子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都菩提苦海了，还幻觉呢，那是你的心魔啊！”
白玖挠挠脖子：“哦，所以呢。”
“莲花法度菩提子会在灵魂中制造出一片菩提苦海，将人的灵魂拉入其间，勾起人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执念，化作心魔。”蓝衣男子说：
“说实话，真没想到你会有两个心魔，更没想到你会连杀了自己的两个心魔，打破菩提苦海。”
白玖苦笑一声，看向那晶体。
她丝毫不意外自己的心魔会是这个样子。
失去力量，被丢进仇人堆里讨伐。
眼睁睁看着那些没能救下的人在地狱指责自己，自己明明有机会再救他们一次，却不能救。
这都是她曾经最怕的事情。
只是强敌当前，死亡的剑柄日日悬挂在自己与家人的头顶，她不能再怕下去了。
不能再困在自己的执念里自我催眠，在幻境里当那个以命换命的大侠。
她的命得留着，换更多恶人恶鬼的命，换原罪的命，所以即便是心魔，也只能变成她力量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这什么菩提子能为我所用了吧。”白玖手一指那静静悬浮在蓝衣男子掌间的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