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霞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潭中。莲花楼里,饭菜的香气正袅袅飘出。
桃梓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地守在桌边,看着李莲花将最后一道菜——红烧鱼端上来。那鱼肉被酱汁裹得红亮诱人,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鲜香,勾得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爹,好了没啊?我都快饿死了!”桃梓忍不住抱怨道,肚子也配合地叫了两声。
李莲花无奈地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望舒从楼上走了下来。她换下了之前那身天青色道袍,身上是一袭湖水蓝的襦裙。那颜色清澈透亮,如同初春解冻的湖水,让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显露无遗。
桃梓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怪叫一声:“你带包裹了吗?这衣服哪来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小姑娘是空着手出现在他们莲花楼的,哪有什么包裹。
望舒走到桌边坐下,闻言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少见多怪,道家的小把戏而已。”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却出卖了她。整个道家,除了她,还真没人能使出这等“小把戏”,她如何能不得意?
桃梓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半晌才喃喃道:“袖里乾坤?”这个传说中的法术,他只在古籍上看到过,难道真的存在?
望舒淡定地“嗯”了一声,摸出一个新鲜水嫩的桃子扔给他,仿佛那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自从她发现自己在道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能够学会别人都学不会的法术,她就彻底迷上了修道。
在她看来,武功哪有道术来得有趣?大道似乎格外偏爱她,而她也乐得在修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桃梓接过桃子咬了一口,是真的桃子。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望舒宽大的袖子,恨不得自己能变小,钻进去探个究竟。就在他看得入神时,额头突然被人点了一下。
“坐好,开饭了。”李莲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无奈地看着桃梓,这孩子,一见到新奇玩意儿就挪不开眼。
应望舒和桃梓的强烈要求,今日水潭里抓到的三条鱼,被李莲花分别做成了清蒸、煮汤和红烧。
不过,因为桃梓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监督”,李莲花不得不将调料的用量一减再减,原本该放三许的,最后只放了一许,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可还合他们的口味?
李莲花给每人盛了一碗白米饭,便坐下开吃。桃梓愣愣地坐下,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刚才望舒那轻描淡写的“袖里乾坤”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不禁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不是出来闯荡江湖,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道家的法术竟然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厉害。
“袖里乾坤都是真的,那羽化登仙难不成也是真的?”桃梓一边想一边吃,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原本他一心想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可现在跟这些神奇的道术比起来,“天下第一”的头衔似乎突然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他看着对面望舒斯文的吃相,又想到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心中一阵失落,索性化悲愤为食欲,使劲往嘴里塞东西,仿佛要把所有的郁闷都吃进肚子里。
李莲花看着桃梓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孩子是饿得多狠了,吃饭这么着急?
望舒也看了桃梓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心里默默吐槽:她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顿饭在桃梓的埋头苦吃和望舒的优雅进食中很快结束。饭后,三人围坐在桌边喝茶闲谈。
其实桃梓心里有事,一直对着望舒挤眉弄眼,想让她早点回房休息,好让他和李莲花单独聊聊。可望舒却像没看懂他的暗示一样,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桃梓无奈,只好放弃。因为望舒这个“外人”在,很多话题都不好说,他便随口问了一句:“爹,你原本是打算去哪里的,做什么去?”
李莲花端起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壁,慢悠悠地说道:“去玉城找人。”
“玉城?”桃梓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玉城的事情,却没什么印象,“您找谁啊?说说看,说不定我也认识呢。”
李莲花顿了顿,看着桃梓好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去找金鸳盟的人,我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在他们手上了,要找他们拿回来。”
“金鸳盟?”桃梓道,“找笛叔叔吗?”
李莲花扬了扬眉毛:“你跟他很熟?”金鸳盟杀了他师兄单孤刀,还抢走了他的尸体,他自认跟金鸳盟是有仇的,没想到另一个时空,他跟笛飞声关系竟然还挺好?
桃梓晃了晃脑后的马尾,略有些得意道:“还行。他想收我做徒弟,我……娘不同意。不过他偶尔过来我们家吃饭。他人挺好的,就是老想找我……找人打架。”
他停顿片刻,又道,“您想找他要东西,其实也很简单,打赢了他,他什么都会同意给您的。”
李莲花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笛飞声是这种性格,但他现在武功十不存一,要怎么打得过对方?
“你知道他在哪里?”
桃梓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您的。您也别浪费时间去找他了,不如赶紧想办法解毒,恢复功力,不然他找上门来了,打不过他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替您上吧?”桃梓有些为难地想,他也打不过笛叔叔啊。
听到这里,望舒突然插话道:“中毒了?什么毒?”
桃梓刚想开口,李莲花就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什么毒,没有毒。”他不想让桃梓和望舒为自己担心,更不想让他们卷入到这场危险之中。
望舒的目光扫过平淡的李莲花和气鼓鼓的桃梓,明白了什么。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李莲花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他转而问起了别的,“桃梓,你爹有找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停顿了片刻,他直言道,“你认识单孤刀吗?”
他不知道桃梓所在的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有多少相似之处,但有些事情,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
桃梓听到“单孤刀”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变了。他张口就要说什么,却看到望舒好奇地看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认识啊,他是我……”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一位长辈的师兄,却是一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东西,他害死了我那个长辈的师父,最后被我那长辈清理门户,死在他的剑下,尸体被我另一个长辈扔到了乱葬岗喂野狗。”
桃梓的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在他的记忆里,单孤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你说什么?”李莲花听到桃梓的话,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惊愕,喃喃自语道,“单孤刀……他……他欺师灭祖?害死了师父?怎么可能呢?”
他的神色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在他的印象里,师兄单孤刀一直是个正直善良、忠厚老实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为什么不可能?”桃梓回忆起小时候听到的故事,语气更加肯定,“爹,那不是个好人……他害了我……那个长辈,又害了长辈的师父,然后假死脱身,差不多在我三岁的时候,我那个长辈又遇到了他,才知道被他骗了,然后就杀了他,清理门户。”
虽然当时他年纪还小,但有些事情却记得格外清楚。他爹娘从未刻意隐瞒过单孤刀的事情,所以他对单孤刀的恶劣行径深信不疑。
李莲花看着桃梓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想要不信,可桃梓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像是在说谎。
师兄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巨大的震惊和痛苦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心神剧荡,猝不及防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爹!”
桃梓和望舒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担忧。桃梓猛地看向望舒,又迅速移开目光,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爹吐血了才是大事。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怎么就没带点药出门呢?
就在桃梓手足无措的时候,望舒却异常冷静。她袖袍一展,只听“唰”的一声,桌上顿时多出了好些瓷瓶,瓶身刻着不同的花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她熟练地从中选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颗通体雪白的药丸,就往李莲花嘴里塞。
李莲花毫无防备,差点被药丸噎住。桃梓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灌了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李莲花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桃梓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却被桌上的瓷瓶吸引住了。
他眼疾手快地抓起一个瓷瓶,翻到底部,果然看到了一朵颜色很浅的桃花印记。他心中一动,看向望舒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了然,轻哼了一声,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望舒察觉到桃梓的目光,小幅度地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认真地观察着李莲花吐出来的黑血,又伸出纤纤玉指,搭在李莲花的手腕上把脉。片刻后,她秀眉微蹙:“这就是他中的毒?”
桃梓连忙凑过去,小声问道:“对,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药,你带药了吗?能解吗?”
望舒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带了,我娘做出来的所有药,我都带了一份。”她顿了顿,补充道,“能解百毒的也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他们决定给李莲花用这些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们都绝对相信自己的母亲,相信她的医术和丹药。
望舒的手在桌上的药瓶上方轻轻拂过,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最后停在一个黑色的瓷瓶上。她取出里面的药丸,那药丸呈深褐色,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她再次小心翼翼地给李莲花喂了进去,桃梓则在一旁准备好茶水,随时待命。
李莲花刚感觉身体稳定了一些,嘴里又被塞了一颗药。一股温暖的气息瞬间涌入胃腑,然后如同涓涓细流般流向四肢百骸。可这股暖意刚蔓延开,就遇到了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两者在他体内激烈地对抗起来。
李莲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会儿热得像要融化,一会儿又冷得像要结冰,痛苦不堪,脸色都扭曲了起来。
桃梓看着李莲花狰狞的表情,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望舒也皱紧了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修炼的是跟他同源的扬州慢内力吗?是的话,给他输一点内力。”
桃梓闻言,立刻点头。他修炼的内力是以扬州慢为基础,融合了娘亲的醉花阴功法后形成的升级版扬州慢。爹曾经说过,这门新功法与扬州慢同源,效果却更胜一筹。
来不及多想,桃梓立刻将手掌贴在李莲花的后心,将自己的内力缓缓输入进去。他的内力温润柔和,如同春风化雨,一进入李莲花的体内,就迅速滋润着他那干涸受损的经脉,让它们如同枯木逢春般重新焕发生机。
随着内力的输入,李莲花脸上的痛苦之色逐渐减轻,面色也变得好看了起来。半晌后,桃梓感觉李莲花体内的气息已经趋于稳定,便缓缓收回了内力。
几乎在桃梓收手的同时,李莲花猛地咳嗽了几声,再次吐出一口血来。这一次的血浓黑腥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是那如附骨之疽、让他深受折磨的碧茶之毒。
看着那滩黑血,李莲花愣住了。困扰他多年的毒,竟然就这么解了?他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恍恍惚惚,如同在梦中一般。
望舒见状,连忙递给他一杯温水:“您别那么着急,慢慢缓过来。”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其实,我也认识一个叫单孤刀的人。他是我爹的结义兄弟,早年他们志趣相投,一起创建了一个门派。后来他在一次与魔教的对抗中死了。我爹虽回忆起来的时候有些惋惜,但却并不过分难过。他说,单孤刀是为了心中的信念而亡,也算死得其所。”
李莲花愣愣地看着她。望舒的出现很是突兀,但他却对她生不起丝毫的防备之心。面对望舒的时候,就好像面对桃梓一样,有种源于灵魂的亲近之感。
而且她跟桃梓一样姓桃。桃梓说过,他跟娘姓,所以叫桃梓,当然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李灼。所以,桃望舒跟桃梓一样吗?他们是他异世界的儿女吗?
望舒看着李莲花怔愣的模样,以为他还在纠结单孤刀的事情,继续说道:“世间的事情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同一张白纸,你看到的是墨色浓黑,我看到的却是纸基素白。真相也并非一成不变,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你想找的那个人,并非是那只桃子口中的样子,也不是我所耳闻的样子。你只管去找就是了,找到之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自然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了。”
桃梓本来因为自己把爹吓得吐血了而心神不安,听望舒说起另外一个单孤刀的事情他也没有吭声,这会听到望舒叫他“那只桃子”,顿时跳脚,“什么叫那只桃子,人怎么能论只呢?”
望舒不理他,只定定地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看着望舒,又看了看桃梓,心中百感交集,那份因单孤刀而产生的震惊和痛苦,似乎在望舒的话语中,慢慢找到了一丝平静的方向。
是的。桃梓和望舒都是来自其他世界,他们那个世界的单孤刀都不是他的师兄。而他的师兄死在金鸳盟手中,正等着他将尸骨带回云隐山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