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疫症如野火燎原。不仅染病民众日渐增多,连前往救治的医者也接连倒下。
原本只在边境蔓延的青纹溃烂之症,如今已向腹地推进了三座城池。
军帐内灯火通明,景深与连靖、何渊三人相对而立。案上舆图被烛火映得发红,宛如浸透鲜血。
“主子,若再不做决断——”何渊上前一步。
他喉结滚动,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只怕,要来不及了。”
景深背对众人站在帐门前,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牛皮帐上。
他缓缓合上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阴影。
即使何渊没有明说,他也猜到了那个铁血手段——焚城阻疫。
连靖按住佩剑,声音压得极低:“何大人此言差矣!真要行此下策,后世史书会如何书写?”
“臣自然知晓。”何渊眼眶赤红,从齿缝里挤出话来,“可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不要争了。”景深转过身,袖口龙纹忽明忽暗。
“若焚城真能救苍生,朕何惧身后骂名?可那两城百姓......”
他喉头哽住,收紧的指节青筋暴起。
“十万人的命是命,三千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连靖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何渊沉默许久后,单膝跪地:“臣明白陛下仁心。可再拖下去......”
他抬起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军中恐生哗变,流民必成暴乱。倭寇若趁势入侵,届时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亡国灭种。”
“让我去。”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清甜的女声。
“我定有办法找出病原。”
景深尚未开口,清清已掀帘而入。她走到他身侧,仰起的面容被烛火镀上一层暖色。
“让我去吧。”
景深眉头刚皱起,清清便挽住了他手臂:“你怕我涉险,可我又何尝不担心你?”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呼吸微滞,清清继续道:“倭寇此番投毒,要的不只是人命,更是要乱军心、民心。若任其发展,不等敌军压境,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她眼中光华灼灼。
“我虽失了行医的记忆,但辨毒识药的本事仍在。这病症既非天灾,便该从药理入手。”
清清目光沉静,指尖微微收紧,“这一点无人及得上我。”
连靖肩膀稍稍放松,何渊也不免神色动容。
掌心热意透过衣袖传来,景深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铁盈袖自清清身后迈出,一袭白衣衬得她眉目如画。
“我随她一起去。”
这几日相处下来,铁盈袖注意到清清虽已不记得针灸把脉之法,但对各类药材的性味归经却比从前更为精通。她心觉以清清对药理的理解,要追查毒源并非无望。
铁盈袖轻抚腕间游动的白蛇,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有我驭蛇,寻常人近不得身。”
她话音未落,清清已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
“旁人是伤我不着,我先被你吓死了。”
清清拍了拍自己心口小声嘟囔,眼睫飞快眨动,像只受惊的兔子。那副又怕又恼的模样让帐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缓。
她抬眸望向景深,见他眉间沟壑未平,不由踮脚伸手。
“这次不一样。”手指描过他紧蹙的眉峰,声音轻缓却坚定,“上次离宫时,我是为了逃避才孤身远走,遇上疫病纯属偶然。”
景深目光微动,静静凝视着她。
“但这次,”清清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是我主动选择与你共赴危局。”
景深望着清清澄澈的双眸,下颌线条愈发紧绷。他五指微颤,反手将清清的手包进掌心。
“......好。我让你去,但必须有护卫随行。”
他眼底暗潮汹涌,沉默几息后才哑声道,“若遇半分险情,即刻撤回,不得有误。”
连靖见状,当即抱拳上前:“臣愿率亲卫护送,必保姑娘周全。”
他眉梢微扬,语气轻快几分,“这种时刻和神......”
话到唇边突然顿住,想起先前提及“神医”二字时清清黯淡的眼神,便转了话头。
“和药王在一处,我心里踏实多了。”
连靖话音刚落,清清微微一怔,脸上浮起一丝赧然。
“姑娘不必自谦,‘药王’二字您担得。”他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漾开,“您为军中将士改良汤药,大家都看在眼里。”
一番话诚恳直白,字字句句都砸在清清心坎上。
被众人默默认可的触动,如同寒夜中点起的篝火,驱散了那一瞬的伤感与惶惑。
“有劳连大人一路护持。”她眼中水光潋滟,迎上连靖坦荡的目光。
“我一定倾尽所能,不负所托。”
启程的时间就定在明日寅时。清清正在收拾行装,衣服叠到一半,清冽的气息从身后将她整个裹住。
景深下颌抵在她肩头,温热的鼻息拂过细软的碎发。
“我还是不放心。”他声音低沉,手臂收得更紧。
“除非我亲自守着你......”
清清手中衣衫滑落榻上。她转过身,伸手抚上他面颊。
“慕容英心思难测,倭寇又伺机而动,除你以外无人能镇得住局面。”
景深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侧,轻轻蹭着温软的掌心。
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光影,平日被冰冷外壳包裹的脆弱此刻无所遁形。
清清心尖发颤,踮脚勾住他脖颈,将未尽的话语封缄在相贴的唇间。
整个世界都化作了滚烫的雾气。手指穿过散落的发丝,他气息灼热,带着压抑的焦躁。
清清几乎站不稳,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景深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
“我答应过要与你建立一个家。”清清贴在他胸口,声音柔得像拂过水面的柳梢。
“我一定会好好保重,平安回来的。”
她仰起小脸,颊边梨涡若隐若现:“不止是我们的家,还有那么多人的家......”
话音未落便被拥入炽热的怀抱。她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震动,如同暴雨前闷雷滚过远山。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