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丢了色彩
苏誉来京城上学没有联系乔慧雅，因为他知道乔慧雅去国外读研了，更没有联系蔡湘等人。一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二是怕给自己找麻烦，光是应付那群公子小姐们的酒局，就够他头疼。
徐涛这阵子跑到深圳考察通讯项目去啦，苏誉呢，则每天在他那十来个四合院里溜达来溜达去的。一会儿跟一群老爷子在天井下下下棋，一会儿又坐在大院里听听京腔唠唠嗑，偶尔还去公园跟一群老头儿打打太极拳。回到住处，有柳雅茹给操心吃饭、端茶倒水，把他伺候得跟个大爷似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这期间还认识了不少知识文化渊博的老头老太太们。
去芝加哥上学的事，萧然已经落实了，也不用他操心什么，就等到过完年过去报到入学了。
这天清晨，苏誉打完拳，一屁股坐在公园长椅上。这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爷子也打完拳，乐呵着走了过来，也坐在苏誉旁边。“小伙子，你这拳打得可真不错，姿势那叫一个美，力道也足得很呐，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虎虎生威。看你年纪轻轻的，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一言一行也很不简单呀！不过，我总感觉你眉宇间好像藏着什么难以决断的心事，咱们也认识好一阵子了，你也别嫌我多事，要是信得过我，咱俩就唠唠嗑，说不定我的经验能帮你化解心里的疙瘩呢。”
老爷子南头银发，精神抖擞，显瘦的脸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神，看言行举止不是学者就是上位者退休。苏誉也是个尊重老者的好青年，听老爷子都这样坦诚相待了，他也不好噎着藏着，索性爽朗一笑道：“老人家，谢谢您的夸奖，也佩服您的眼力。我呢，还真有点难以割舍之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苏誉把自己的情况大致的说了一遍，最后又说到了自己准备弃仕途而去国外求学的事。
听完苏誉毫不避讳的介绍，老爷子先是大吃一惊，惊的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县级正职，惊的是苏誉的火箭升迁速度，更惊的是年纪轻轻不爱慕虚荣，不贪恋钱权，对别人一辈子奋斗而不得的终身追求说放弃就放弃，而且非常果决的准备出走他国，宁可一辈子游走在世界各地，做一个闲散学者，也不想再踏入国内的仕途之路，这是何等的气魄和对前途的失望。
尤其他规划设计的节能减排计划，正是目前国家发展所面临的窘迫与困惑。老人思索良久，才凝重的说道：“年轻人，你是个人才，你所做的一切有利于社稷，有功于人民，是国家之福。”
苏誉淡淡一笑“不，我还是有些人眼里的罪人，因为我阻挡了他们的升官发财之路，破坏了官场的潜规则，动了有些人的奶酪，这些人才是决定这个国家方向的人。一是被罢官免职，灰溜溜的离开体制，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最有可能的就是以莫须有之罪牢底坐穿，或者和我父母一样死于非命。老人家你说，我这算临阵脱逃还是明哲保身？”
“这难道就是你弃仕途于不要，弃社稷于不顾的理由？”老人惊讶的说道。
“我不怕禽兽作怪，就怕乌云遮天，因为我看不到希望。”苏誉说道。
老者望着一脸落寞的苏誉，心里一阵唏嘘不已。顿了片刻，他沉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情况让我想起了最近一个大丑闻，听说南江省委书记，现人大副主任刘俊良被双规，几个官场中的子女也被立案调查。整个凌江被翻了个底朝天，现任南江省委书记曹锟被停职调查，凌江市委市政府基本瘫痪，涉案官员达三百多人，涉案黑恶财团势力多不胜数。刘家大院有百亩之大，是清末凌江知府的宅子，从里面搜出来的黄金古董等价值一千多个亿，半个凌江市的房产都是刘家的，地窖里的现金奢侈品堆积如山，很多都已经腐烂成灰。刘家到底有多少钱，很难估计，因为他们在国外还有产业，很多资产都转移出了国外。
让人心痛呐，也许是我们太放纵了自己人！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在打击腐败之中，有关部门是有魄力的，上级主管部门是有决心的，难道这样的结果，还不能给你信心？”
苏誉摇摇头，淡淡一笑道：“老人家，他们以为他们做出了姿态，老百姓就会高呼万岁，他们这种有选择有目的的执法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不是在追求公理，他们在平息怒火，平衡势力，这也是我看不到希望的直接原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刘家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也不是一天两天所能积累的财富，作为一个地方大员，这么重要领导，竟然没人监管。难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家都不知道吗？不，大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去查？是因为大家都是同一类人，查谁不查谁不是党纪国法说了算，是个别人的好恶最终才能决定的。他们宁可相信一个准腐败分子的捏造诬陷，也不会相信一个青年的基本情操，哪怕他才进入体制两年多时间，即使他想腐败，那还得有权利有机会吧？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没根基人的前途命运，还因为这个人无足轻重，不会给他们带来利益损失，也许他们把所有人看的和他们一样的无耻吧。
老人家，您千万别告诉我，他们也有可能被蒙在鼓里。公器私用，装聋作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成为普遍现象。这也是我最失望，也是令我最恐惧的，你敢把自己的一生交到这样一群不靠谱的人手里吗？”
听完苏誉的论述，老者有些语塞，想反驳，好像无从反驳。想赞同，但也心有不甘，因为这也是他为之奋斗过得希望。突然之间感觉黯然失色，那个让他为之骄傲的颜色没了，眼睛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两人沉默了片刻，老人这才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大家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他们，他们却把希望交给了魔鬼。这样的生活还不能让他们满足，贪得无厌会毁了社会，毁了国家的根基。你糊弄我，我糊弄你，最后被糊弄完的只有社稷。”
说到这里，老者又顿了片刻，目光炯炯的盯着苏誉道:“年轻人，如果所有的青年但都像你一样，放弃自己的责任理想，把阵地腾出来交给一群昏庸无能之辈，你觉得这个社会还有未来吗？”
苏誉呵呵一笑道:“老人家，切莫用道德去绑架任何人，要知道，在利益面前，道德简直就是鸿毛，我又怎会愚蠢到为那所谓的道德去舍身取义呢？历史犹如一面镜子，清晰地告诉我们，官员这个行当宛如那永不干涸的泉眼，只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愈发庞大，直至撑爆体制，压垮脊梁，一切方能画上句号，这便是政权难以逃脱的宿命。”
实际上，一个人犹如沧海一粟，想要改变整个社会谈何容易，能改变社会的唯有坚如磐石的制度。倘若制度失去法律的庇佑，而法律又沦为个别人的玩物，个别人为达目的肆意篡改，那么一切都将如决堤之水，泛滥成灾。那些妄图坚守制度的人，最终也只会被制度这头凶猛的巨兽碾压得粉身碎骨。我的父亲便是如此，他始终坚守制度，扞卫社会公理，可最终却落得个车毁人亡的凄惨下场。官方给出的结论竟是正常车祸，若不是我锲而不舍，恐怕真相将永远被掩埋。自那时起，我的心便凉了！”
……
回到居住的四合院，他心情平复了很多，对有些事情也不太纠结了，决定不再逃避现实，吃过早饭，他开上徐涛的车去了党校。这是一辆虎头奔，也是徐涛这里比较像车的车，那些跑车他是不碰的。
学校正在上课，由于有身份牌，他直接把车开进了学校教职工停车场。这时候，刚好一节课结束。
他已经决定今天办理完退学手续，收拾行李离开。走过教研楼时，恰逢尤思雅下课。身正不怕影子斜，苏誉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也没有逃避，恭敬的招呼道:“尤老师好！”
尤思雅也看见了苏誉，突然心里有些委屈，她急忙走上前，仔细的端详了苏誉片刻，欣喜的说道:“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苏誉觉得这次事件，尤思雅也遭鱼池之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真诚的说道:“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尤思雅也感觉有些对不住苏誉，在这起风波里，没能帮到苏誉什么，有些歉意的说道:“苏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不会被掩盖，坏人也得到了惩治。这件事上，老师没能帮到你什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们找过我，我写了一份事情说明，也向学校反应过这事。可是他们都沉默了，任由几个跳梁小丑肆意抹黑。说实话，我很失望。也一度想辞职走人，但拗不过家里人，苟安于此。”
说到这里，她又望了一眼苏誉，故作开心的说道:“能回来就好，一切从头开始，你也没必要为这种无聊的事耿耿于怀，尽快把落下的课补回来。”说完，冲着苏誉真诚的一笑。
“老师不必那样，本来刘氏姐弟目标是我，您也是受了我的连累。到了纪委他们也再没拿照片和视频说事，我计您的书面材料起了作用，只要不影响你，这才是我最大的欣慰。”
尤思雅眼睛有些湿润，撇过头不再看苏誉。
尤老师憔悴了，苏誉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有些不忍心告诉尤思雅自己的退学决定，但他又不得不实话实说。“老师，我决定退学了。经过这件事，我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这个行业水太深，我的水性又不好，我怕被淹死，所以我选择了逃避。准备去外面看看，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芝加哥大学研究生一年前就办好了，我决定借此机会去完成我的学业梦想。”
突如其来的结果，让尤思雅有些懵，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疑惑的望着苏誉，愣了片刻后，她激动的说道:“你的决定太草率，我不同意！”
想到尤老师反对，没想到尤老师这么的激动。震惊之余，苏誉感觉心里传来丝丝的温暖，在这个毫无温度的机器中，人人都在为利益而努力，谁还在乎他人的情感和想法。
苏誉装作很平淡的样子，温和的说道:“老师，有您这句话，我心甚慰，谢谢您！您一定不会阻挡一个大好青年的理想，因为您也属于我这样的人，只不过我比你勇敢，也许我是男人的缘故吧。”
也许是情急之下，也许是太关心了。听完苏誉的话，尤思雅冷静了，她视线有些模糊，勇敢的看了看苏誉，扭头默默的走进了教研楼。
这一刻，她有一种被抽干精神的感觉，两条腿越来越沉重，思维越来越僵化。当走进楼道后，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看着尤思雅落寞的背影，苏誉心里也不好受，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也许只有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次他没有去教务处，直接去了主管招生的副校长办公室。因为第一次被诟病就是从教务处开始的，他对那里有了偏见。即使被人再次刁难，还不如找个说话管事的主。
副校长叫秦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学究，身形干瘦，头发斑白，戴着个老花镜。
苏誉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文件。听到敲门，随意的说了声“请进”，抬头看向了苏誉。首先是一愣，因为他没见过苏誉，旋即他面色一喜，站起身来，呵呵笑着说道:“一定是苏誉同学吧，快进来。”
苏誉也是第一次见这位高高在上的校领导，不存在什么恭敬与否。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去。
“苏誉同学请坐下，你能回来，学校都很高兴。”秦副校长欣慰的说道。
苏誉也没有坐下，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校长，我是来办退学手续的，不知道在哪个部门办理，就冒昧到您这里来了，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
秦副校长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办校以来，第一位对他们提出正式辞职的人，还是一位非常优秀，非常有前途的青年干部，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苏誉同学，你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都是子虚乌有，是被冤枉的，学校和纪委也为你正了名。你…你能说说到底为什么要退学？”副校长疑惑的说道。
既然都提出来了，苏誉也不绕弯子，“校长，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我从这里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理想，所以我决定退学。”
这样的回答让副校长大感意外，他一副看傻瓜一样的眼神望着苏誉。
一会后，副校长说道:“苏誉同学，你知道一个处级干部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你就这样情愿放弃？”
苏誉淡淡一笑道:“校长，我知道，那是一个七品县太爷，一刻掌握着别人生死的位置。只要找个靠山，当一个听话的乖宝宝，也许用不了几年，五品四品的州府大员也不是梦想，可那都不属于我。我只想平安的活着，做些有意义的事，仅此而已。”
震惊！秦副校长着实被惊到了，他见过很多官员，没有一个这么视官帽子为土嘎达，都是削尖脑袋没命的钻营之辈，也许上一刻还走在晋升的光明大道上，下一刻已经锒铛入狱，没有一个有苏誉这么看的通透。
苏誉都这么说了，秦副校长还能说什么，人家这是失望透顶，不想再伺候了。“苏誉同学，你这事有些复杂，请你先去宿舍待一会，给我点时间，我得向校委会汇报一下，我一人说了不算。”
意料之中的事，苏誉正好想去班里看看，因为在自己被调查时，除了刘星光，没有人落井下石，这让他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