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电话已经接通了，请讲！”美由纪说。
“我叫中尾。”
“请发表您的看法，中尾君！”
“我不赞成明子老师的观点！如果明子老师不是拥军模范八木太太的女儿，我都要怀疑明子老师的动机！”
“中尾君，你认为明子老师有什么动机？”美由纪问。
“我怀疑她希望日本输掉战争！”
“谢谢中尾的观点。现在接下一个电话。”美由纪说。
“你好，美由纪小姐！”一个女声响起。
秋吉橘子走到收音机边，把收音机的声音放大。
永川恭子说，“注意听，是小室！”
“你好，这位女士！怎么称呼你？”收音机里传出小室依子的声音。
“我叫小室依子。”
“你好，依子小姐！请发表你的观点！”
“我先生正在中国打仗！但是，我支持明子老师的观点！”
“请说说你的理由！”
“我不希望下一代成为只会杀人嗜血的野兽！”
“野兽？”
“是，野兽！你想想，我们国家的孩子，不懂音乐，只会棍棒，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刚才那位中尾君说明子希望日本输掉战争，我想问问这位中尾先生，明子一家有三个人在中国打仗，你家有几个？我还怀疑这位中尾先生的动机！”
“说得好！”秋吉橘子突然大声喊道，把八木太太吓了一跳。
“你认为中尾是什么动机？”美由纪问。
“他想让我们大和民族成为一个劣等民族！”小室依子说。
“劣等民族？依子小姐，您说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美由纪问。
“一点都不夸张！”小室依子说，“我认为明子小姐是对的！如果我的孩子在学校就学了舞枪弄棒，我不会让他去上学！”
“谢谢这位依子小姐！”美由纪说。“节目时间还剩一分钟。明子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什么问题？”
“您母亲八木太太，她每天在干什么？”
“在拥战。”
“在拥战？”
“是的。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做生产准备，一直工作到深夜。”
“生产什么？”
“缝制军衣，装配防毒面具，做鞋。”
“代我问候八木太太。”
“谢谢！”
节目结束了。
美由纪连忙结束了直播。末尾一段问话，是美由纪小姐临时加上去的。她想用八木太太的拥战事迹，堵一堵那些恶意批评八木明子的嘴，算是对八木明子的一种保护。
收音机里响起了音乐，足足有三分钟。
小室依子走了回来。
“依子，真看不出来，你的胆子也是天大！”
“我实在听不下去！你们听，广播里每播一个节目，都要播一段音乐，真没了音乐，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小室依子说。
“依子，这军服你还缝不缝啊？”村川太太问道。
“缝啊。我这是给八木太太帮忙，可不是帮皇军！”小室依子说。
“明子也是，出这个头干什么？不上音乐课多好呀，可以天天在家睡觉。”村川太太说。
“明子回来，我得数落他几句！”八木太太说。
“八木太太，你要是数落明子小姐，我肯定不会再帮你缝衣服！”小室依子说。
“我也支持明子！”永川恭子道，“学校没有音乐课，我就不送孩子上学！”
“好啦，不说这事啦！”村川太太见八木太太一脸不快，改变了话题。“依子，你先生来信没有？”
“没有。”小室依子道：“死活我都不知道。”
美由纪领着八木明子从直播室出来，走进新闻部大门，刘简之立即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编辑们全都站起，冷冷热热地鼓掌。
“明子小姐，你真棒！”小泽晴子道。
“谢谢！”八木明子朝编辑们欠欠身子。
“田山君，你把明子小姐发表在日日新上的文章找出来，我们再广播三次。”
“是！”
裕子小姐突然走了进来。
“刚才的节目，收听人数可能突破了1000万，恭喜！”裕子小姐说。
编辑部又一次欢呼。
裕子小姐走了出去。
“明子小姐，我送你回去。”刘简之说。
“谢谢。”明子说。
回富乐町的路上，刘简之问明子：“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听众说我希望日本战败。”
“你不想日本战败吗？”
“当然。我的哥哥、弟弟，都在中国打仗呢！”
“如果日本失败了呢？”
“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是吗？”刘简之笑了笑。“你心里很矛盾是吧？”
“是的。依子小姐说的话，我很欣赏。没有音乐，只会使枪弄棒，大和民族会成为劣等民族。依子小姐比我写的文章，深刻得多。”
“你的文章这一广播，你的压力会更大。”
“我说过，我不怕！”
回到富乐町，八木明子跟刘简之道了别，回到家里，小室依子向八木明子翘起了大拇指。
“明子，真棒！”
“依子，谢谢你，帮我打抱不平。”明子说。
“那个什么中尾，太欺负人了，还不许我怼他几句呀？下次你再上直播，我给你保驾！”小室依子说。
“您觉得我说的对？”八木明子问。
“对，太对了。”小室依子说。
八木明子看向母亲，见母亲面无表情，知道母亲并不高兴，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天色渐晚，秋吉太太、村川太太、永川恭子和小室依子刚一告别，八木太太就来敲八木明子的门。
明子把门打开。
“明子，你为什么要跟政府唱反调呢？”
“我哪里唱反调了？”
“政府要求小学生军训，那就军训好了。”
“我是音乐老师！”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也不要去广播里讲话了。”
“……”
母亲转身走了出去。
晚餐的时候，田中秋元来了。
“田中君，你觉得明子说的那些话对吗？”八木太太问。
“什么话？”
“什么……军训不要挤占音乐课时间？”
“我觉得明子说的没错。”田中秋元说。“学校许多老师都同意明子的观点。”
“真的吗？”明子问。
“真的。”田中秋元转头对明子说，“大家都佩服你的勇气。”
明子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以后不准再干这样的事了。”八木太太说。“你死去的父亲不会同意你这么说的。战胜中国，就是日本现在的第一要务，这一点是没错的。”
“音乐课停了就能战胜中国了？不停就不能战胜中国？我看不出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明子说。
“嘭！”
八木太太生气地砸了饭碗，然后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田中秋元连忙站起，扶住八木太太，回头对明子道：“明子，别再说了。”
这一晚，八木明子彻夜不眠。
第二天明子起了个大早，给母亲做了早餐，然后去到学校，跟中江校长站在门口，迎接学生。中江校长的表情有些异样，态度比平时也冷淡了许多。
学校的军训并没有因为广播电台的直播节目停止，反而增加了更多的军训课。一些老师仿佛成了陌生人，对明子的问候和礼貌视而不见。
明子有些失落地走进教师办公室。
十几个教师挤在一间办公室里，或备课，或批改作业。只有几个老师对明子微笑点头。
一名男老师突然急步走了进来。
“快打开收音机！”男老师说。
“什么？”坐在收音机旁的女老师问。
“你听听就知道了。”男老师说。
女老师打开收音机，男播音员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
“……综上所述，小学音乐课，对培养小学生的审美能力，明白是非，辨别善恶，识别美丑，成为身心都健康的人，非常重要。把小学音乐课时用来搞军事教育，让十来岁的孩子，每天舞枪弄棒，这种做法，非常愚蠢，非常有害！……以上播报的是，东京神田小学音乐老师八木明子写的文章，标题是《不要占用小学音乐课时舞枪弄棒》。下面请听由古贺政男作曲，佐藤惣之助作词，ディック?ミネ演唱的歌曲《人生の并木路》……
女老师关掉了收音机。
好几个老师望向明子，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