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峋没理会他。
眼底的暗色却是深了许多，身上戾气变重，神色沉郁。
陆时敬懒洋洋地半倚着，看着车窗外的天空，“许轻衣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等她回来，就会第一时间得知你的死讯，真遗憾，我也没机会欣赏她的表演了。”
“对了，看在我们都快死的份上，还是告诉你一句实话。”
陆时敬偏头，望向陆峋。
“许轻衣给你发消息是真，不过她说——”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三个字。
陆峋沉冷的脸庞却是闪过一瞬间的柔和，即使柔软短暂，陆时敬还是看见了。
他别过脸。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会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我本来以为，像她那样心里只有自己的人，听见你那些话，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分手。不过这样也好，她爱你越深，失去你的时候，就会越痛。我承受过的痛苦，她只会更甚百倍。”
陆时敬话落的一瞬，后视镜里，警车突然穷追不舍。
他冷笑了一声，目不斜视，“陆峋，你确实比我想象中更有本事，不过报了警又怎么样呢，你活不下来的。”
陆峋紧握住方向盘。
车开上海城大桥。
宽阔桥面，车辆来往穿梭，桥下是碧蓝如洗的大海。
“不过，你也可以踩下刹车，把车留在这儿，你有十秒时间跳进海里逃跑。”
陆时敬笑着道。
“天黑了，你看这些人，一定忙着赶回去和家里团聚，也有去和恋人见面的，还有接孩子，或者和朋友聚餐的，还有来救你的那些警察，他们都会死在这里。让他们死，你说不定就有希望活下来，再见到许轻衣。”
陆峋看着前方，黑眸幽深。
眼底腾升的情绪，带着誓要远去的决绝。
藏在那份沉静淡然下的，是深深的不舍和无奈，带着爱意，也带着痛意。
他和她的爱情，在漫长艰难的追逐中生根发芽，到绚烂绽放，他设想过无数和她在一起的未来，很多个冬日最温暖的午后，她紧紧地抱住他，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全世界，他们或许有孩子，或许没有，但她身边的人，一定是他。
他是如此笃然自信。
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事情的陆峋，人生头一次的后悔，是千方百计地让许轻衣爱上自己，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那他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爱上他。
失去的痛，能将人的心伤得片甲不留。
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他们都以为，未来美好，却没看见，达摩克斯之剑就在上方，摇摇欲坠。
车头猛地调转方向，如墨的夜色骤然映入眼帘，车身冲破桥栏。
陆时敬笑出声来。
我的爱人，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
跃入大海的一瞬，海城大桥下方海面，轰然骤响。
-
“陆峋——！”
许轻衣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脸色苍白得靠在座椅上。
她声音大得全机舱都听见，乘客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乘务员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许轻衣摇头，缩回座位上，垂下眸。
“还有多少时间到？”她声音哑得可怕。
“半个小时。”
韩婷婷担忧地望着她。
从上飞机，许轻衣没说过一句话，她本来以为她在休息，可好几次偏过头，都看见她在无声地掉着眼泪。
唯一能让她难过到这个地步的，除了陆峋，韩婷婷想不出第二个人。
飞机抵达s市。
许轻衣摸出手机，焦急地打开绿泡泡，满眼的期待在看见陆峋毫无音讯的消息时瞬间消失，眼泪积聚在眼眶，她突然蹲下身，大声地哭起来。
来往路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韩婷婷吓了一大跳，她哪见过许轻衣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大哭起来的。
“你到底怎么了？是陆峋不想让你来吗？”
她摸了摸她脑袋。
“实在不行，咱们看完笑笑，马上就回去，离你们结婚的日子，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从s市飞回江城，也就是十二个小时的事。陆庭深要是敢拦着，我第一个打爆他的狗头！”
许轻衣从地上站起来，眼睛仍红得不像话，但听了韩婷婷的话，倒是止住了眼泪。
可是心脏，还是不停地在被揪痛。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样重的话，哪怕当初她拿他的身世刺激何雨柔，他那样难过，都不曾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韩婷婷拉着魂不舍守的许轻衣，走出机场。
一辆黑色轿车正好停在两人跟前。
司机从驾驶座下来，绕过来恭敬道：“许小姐，韩小姐，请。”
韩婷婷拉开后座门。
在看见陆庭深坐在另一侧时，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知道是哪家医院？”
陆庭深戴着墨镜，黑衬衣和西裤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很消瘦，前后座的间隙，还有一把拐杖。
他眼睛仍看不见，但身上冷冽的气息，倒是跟以前差不多。
陆庭深微偏过头，声音放轻了些，“衣衣？”
许轻衣没应声。
陆庭深拧了拧眉。
车后座坐不下三个人，韩婷婷想先上后座，但司机却强行礼貌地将她请上了副驾，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轻衣和陆庭深并排坐在后面。
只不过，全程路上，许轻衣跟在飞机上的状态没什么两样，一个字都没说过。
眼神空空的，说她比陆庭深更像瞎子都行。
韩婷婷重重地叹了口气。
车停在s市的先进医疗中心。
司机停好车，为陆庭深拉开车门。
后者拿过放在手边的拐杖，独自下车，动作虽慢，但靠着拐杖，也能自然顺畅地往医院走，只偶尔遇上一些不可避免的障碍，方才的司机会在旁边小声提醒。
坐电梯的时候，韩婷婷了解到，司机现在是陆庭深的生活助理，叫小郑，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很健谈，也很周到。
几人走到一间单人病房前。
许轻衣状态比刚才飞机那会儿好了些，想到要见到笑笑，心里也不免激动。
只是进去前，她突然看向陆庭深。
这家医疗中心的名号，别说是在s市，誉满全球都不为过，不管肖笑的情况如何，陆庭深付出了很大的财力和心力，都是事实。
似乎是感应到她视线，陆庭深微微偏头，“怎么？”
“谢谢。”
她很认真地说道。
只是声音很轻，显然情绪还很低落。
她身上的低气压实在太重，陆庭深眼睛看不见，其他几感，便格外敏锐。
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手机在这时响起。
小郑在旁边提醒道，“是陆老。”
陆庭深颔了颔首，小郑帮他按下接听，同时朝许轻衣和韩婷婷示意，可以进去了。
许轻衣推开病房门。
同一瞬间，陆庭深手机贴在耳边，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又很快侧身，往远离她气息的方向，脚步蹒跚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