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淌过文化礼堂雕花的窗棂,在青灰色的砖地上织出层层叠叠的斑驳网影。风从敞开的木门溜进来,带着院外紫藤花的甜香,卷起满地粉紫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门槛,落在念溪蹒跚的脚步边。
念溪刚满一岁半,腿还不算稳当,却偏生好动得很。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小棉袄,背后绣着只圆滚滚的小熊,两条乌黑的小辫垂在肩头,辫梢系着的红绸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扫过那些落在地上的紫藤花瓣,留下细碎的划痕。前方的小默比她大四岁,穿着藏青色的外套,手里举着一只竹蜻蜓,跑得不快不慢,刚好让念溪够得着追,又不至于摔倒。“妹妹,快来呀!竹蜻蜓要飞走咯!”小默回头喊着,声音清脆得像初春的泉水,竹蜻蜓在他手里转得嗡嗡响,翅尖偶尔擦过头顶的紫藤架,带下几颗细小的花穗。
“慢点儿!小心脚下的砖缝!”雅溪笑着追上去两步,伸手虚扶在念溪身侧。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青边,襟上绣着两枝缠绕的紫藤花,淡紫的花瓣带着几分朦胧的水汽,花藤蜿蜒向上,针脚算不上特别熟练,甚至有些地方的线迹还微微歪斜,却是我去年冬天教她绣的。记得那时天寒,我们坐在堂屋的火塘边,她手指冻得发红,还执着地一针一线跟着学,绣错了就懊恼地抿嘴,再小心翼翼地拆了重绣。此刻阳光落在那刺绣上,竟比任何精致的机器纹样都耐看,透着一股笨拙又真挚的暖意。她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浓郁的花香,混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味,让人心里莫名安定。
我蹲下身,帮念溪系好松开的鞋带。她的虎头鞋绣得精致,鞋面是明黄色的灯芯绒,虎头的眼睛用黑布缝成,鼻子是一颗小小的红绒球,鞋底纳着细密的针脚,是雅溪前阵子熬夜做的。小家伙咯咯地笑着,扑进我怀里,小脑袋在我胸前蹭了蹭,胖乎乎的小手精准地抓住了我衬衫口袋上别着的钢笔。那是雅溪送我的三十岁生日礼物,笔身是沉稳的深黑色,笔帽上用激光刻着“执手”二字,笔画圆润,摸起来带着细腻的触感。这几年我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它,笔杆被摩挲得发亮,连刻字的边缘都变得光滑了。“爸爸,抱。爷爷说……爷爷说要讲故事。”念溪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还带着点口齿不清,小手紧紧攥着钢笔,生怕它跑了似的。
“来了!爷爷这就讲!”父亲的声音从文化礼堂深处传来,带着几分洪亮的笑意。我抱着念溪转身望去,只见父亲和牛满仓坐在最里面的长桌旁,桌上摊着一本泛黄的账簿,封面已经有些破损,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边缘都卷了毛,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长桌是早年村里的老物件,桌面是厚实的柏木,被岁月磨得发亮,能隐约映出人的影子,桌腿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简单花纹,虽不精致,却透着股踏实的烟火气。
父亲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额前的皱纹里似乎都藏着笑意。他手里拿着老花镜,时不时推一下,目光落在账簿上,像是在看什么珍贵的宝贝。牛满仓则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黝黑粗糙的胳膊,他正抽着旱烟,烟杆是雅溪用后山的老竹根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竹叶花纹,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混着紫藤花的香气,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讲讲你俩刚认识那会儿呗!”牛满仓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慢慢飘向空中,被风一吹就散了。他放下烟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眼里满是打趣的笑意,“当年你小子,天天躲在公社的图书馆里啃冷馒头,雅溪每天放学都绕路去给你送咸菜,我好几次在窗外瞅见,都替你脸红!”
雅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脸颊,像是抹了层胭脂。她伸手去拧牛满仓的胳膊,力道却不大,带着几分娇嗔:“爸!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啥,孩子们都在呢!”牛满仓哈哈大笑起来,故意往旁边躲了躲,任由她拧了一下,嘴里还念叨着:“咋不能提?这都是好事儿!当年要不是我看出你俩的心思,在中间撺掇撺掇,你俩能这么快成?”
小默抱着竹蜻蜓跑了进来,闻言立刻凑到牛满仓身边,仰着小脸说:“我知道我知道!妈妈跟我说过!爸爸当年穿的衬衫打了三个补丁,还硬说那是‘时尚’,结果被妈妈笑了好几天!”他说得绘声绘色,还学着我当年的样子挺了挺小胸脯,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父亲敲了敲桌上的账簿,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别笑,当年陈默可是咱村第一个考上省城大学的,不容易啊。”他的目光落在账簿上,像是透过纸页看到了当年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穷,供一个大学生难如登天,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晚上还在煤油灯下做题,吃了不少苦。雅溪送他去车站那天,塞了整整一布袋煮鸡蛋,怕他路上饿,那鸡蛋都是她攒了半个月的,自己舍不得吃一个。”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紫藤架,透过敞开的窗户,落在念溪的虎头鞋上,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念溪从我怀里滑下来,跑到长桌旁,踮着脚尖够到了桌上的蜡笔盒。她抽出一支粉红色的蜡笔,在账簿的空白页上涂鸦起来,小眉头皱着,一脸认真的样子。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是三角形的,墙上画着几个圆圈当窗户,房子旁边站着四个小人。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的是雅溪,戴着小眼镜、穿着衬衫的是我,高个子、留着短发的是父亲,矮胖些、手里拿着烟杆的是牛满仓,每个人的脸上都画着一个圆圆的笑脸,头顶上还飘着一朵大大的云朵。
牛满仓放下烟杆,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指着那些云朵问:“溪溪,你画的这是啥呀?是天上的云吗?”
念溪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说:“是!妈妈说,爷爷们年轻时,天上的云都是甜的,像一样!”
雅溪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在她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呀,你爸爸和爷爷们,当年把苦日子一点点过成了甜的,就像一样。”念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搂着雅溪的脖子,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鼻子蹭着她襟上的刺绣,露出满足的笑容。
父亲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布包,布包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是母亲当年的手艺。他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磨得发亮的铜哨子,哨身呈圆柱形,表面光滑,带着一层温润的包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吹口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铜色的光泽。“这是当年陈默去省城上大学,雅溪偷偷塞给他的。”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追忆,“那天车站人多,挤得水泄不通,雅溪怕你走丢了,就把这个哨子给你,说万一分开了,就吹哨子,她能听得见。”他把哨子递给旁边的小默,“来,小默,吹一声,听听当年的响。”
小默好奇地接过哨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憋足了气一吹——“嘀——”清亮的哨声陡然响起,穿透力极强,撞在文化礼堂的木梁柱上,又反弹回来,形成淡淡的回音,在空旷的屋子里久久回荡。那声音清脆、干净,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当年的火车站。
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春日,阳光正好,车站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背着行囊的旅客。雅溪帮我提着沉甸甸的行李,里面除了衣物和书本,就是她塞的一布袋煮鸡蛋和几个花馍。临上车前,她悄悄把这枚铜哨子塞到我手里,红着脸说:“人多,别弄丢了,想找我就吹。”我当时笑着答应,却没料到这哨子后来真的派上了用场。有一次放假回家,车站人太多,我和她挤散了,情急之下我吹了哨子,没过多久,就看到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满是焦急,看到我后又立刻露出了笑容。
哨声落下,念溪高兴地拍着小手,辫梢的红绸带飞起来,像一只快活的蝴蝶,在阳光里划出优美的弧线。“再吹一次!再吹一次!”她拍着小手喊,小脸上满是兴奋。
牛满仓忽然站起来,往门外大声喊:“老姐妹们,都把家伙什搬进来吧!咱今天好好热闹热闹!”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婶子端着面盆、拿着擀面杖和案板,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王婶手里端着一个大面盆,里面是揉好的面团,白生生的,还冒着淡淡的麦香;李婶拿着几根擀面杖,有粗有细,是家里用了多年的老物件;张婶则抱着一摞蒸笼布,上面印着简单的蓝印花纹。“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呢!”王婶笑着说,把面盆放在长桌上,“今天咱就蒸当年雅溪给陈默带的那种花馍,让娃们也尝尝,当年的苦日子里,啥叫甜滋味。”
雅溪把念溪放下,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她走到长桌旁,拿起一块面团,放在案板上揉了起来。她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了,手掌按压着面团,前后滚动,力道均匀,原本略显松散的面团很快就变得光滑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当年总怕他在省城吃不饱,每次去看他都要带一大包,现在倒好,天天嫌我做的太多,说吃不完浪费。”她一边揉面,一边瞪了我一眼,眼里却满是笑意,没有半分真的责怪。
我走到旁边的灶台边,帮着烧火。灶台是老式的土灶,灶膛很大,里面堆着一些干树枝和麦秸秆。我拿起火柴,点燃了一团麦秸秆,放进灶膛里,再慢慢添上几根干树枝。火苗很快就窜了起来,舔着乌黑的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得人脸庞发烫,也驱散了春日里最后的一丝寒意。
念溪蹲在灶边,小手抓着几根细小的干树枝,一根根地往灶膛里递,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火苗烫到。“爸爸,火好暖和呀。”她仰起小脸,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眼睛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小默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给她讲我当年的糗事:“妹妹,你知道吗?爸爸当年在省城上大学,天天抱着书本看,有一次走路的时候还在看书,结果‘咚’的一声,撞在电线杆上了,额头都肿了个包,还不敢告诉妈妈,怕妈妈说他!”小默说得绘声绘色,还模仿着撞墙的动作,逗得念溪哈哈大笑,手里的干树枝都差点掉在地上。
几个婶子围在长桌旁,一边揉面一边拉家常。“当年雅溪可是咱村最能干的姑娘,不仅人长得俊,手也巧,蒸的花馍好看又好吃。”李婶说,手里的擀面杖转得飞快,面团在她手里变成了薄薄的面片,“那时候陈默在省城上学,雅溪每个月都要蒸一大包花馍给他寄过去,里面还夹着咸菜和腊肉,都是自己家里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可不是嘛!当年陈默能考上大学,雅溪功不可没!”张婶接口道,“那时候村里多少人不看好,说一个农村姑娘,配不上大学生,可雅溪就是凭着一股韧劲,陪着陈默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雅溪听着她们的话,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把揉好的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有的搓成圆形,有的捏成长条,然后用手指捏出各种形状。她拿起一个小剂子,揉成椭圆形,然后用剪刀在一端剪了两下,做成兔子的耳朵,再用两颗红豆嵌在上面,当作兔子的眼睛,最后用手指在兔子的脸上按出一个小小的圆坑,当作嘴巴。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花馍就做好了,和当年她塞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思绪又飘回了十几年前。那年我刚上大学,家里条件不好,每个月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常常只能啃干硬的馒头。有一次雅溪特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看我,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她蒸的花馍,有兔子形状的,有花朵形状的,还有一些小动物形状的,每个都做得精致可爱。她还从包里掏出一小罐咸菜和几块腊肉,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嚼了。在学校别太省着,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那天我在出租屋里,啃着她做的花馍,就着咸菜,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甜丝丝的麦香和咸香混合在一起,在舌尖漫开,驱散了所有的委屈和辛苦。
“想啥呢?火都快灭了!”雅溪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低头一看,灶膛里的火苗确实小了些,连忙添了几根干树枝。“想当年你给我送花馍的事儿。”我笑着说,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柔。
不知不觉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冒着滚滚的热气,麦香也变得越来越浓郁,弥漫在整个文化礼堂里,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可以上笼了!”王婶说,把雅溪和几个婶子做好的花馍一个个摆放在铺着蒸笼布的蒸笼里,有小兔子、小花朵、小老虎,还有一些圆形的花馍,上面点着红色的印记,个个都精致可爱,让人舍不得下口。
蒸笼摞在灶上,盖上盖子,火苗继续舔着锅底,热气从蒸笼的缝隙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麦香和淡淡的甜味,飘得满屋子都是。念溪闻着香味,踮着脚尖往灶台边凑,小鼻子嗅了嗅,说:“好香呀!我要吃小兔子!”“等蒸熟了就让你吃,乖。”雅溪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顺手帮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父亲和牛满仓坐在桌边,倒了两杯白酒,慢慢喝着。父亲拿起桌上的账簿,翻了翻,说:“你看这账簿,记着当年的工分和口粮,那时候一个整劳力一天的工分也就几分钱、一毛钱,好年成也超不过两三毛钱。”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当年咱村分配口粮,是按‘人七劳三’来的,人口占七成,工分占三成,就是为了让劳力少、人口多的家庭也能吃上饭。”牛满仓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当年我家劳力多,工分也多,年底分红能分个三十多块钱,那可是天文数字!每次开决算会,全村人都聚在一块儿,屏住呼吸听会计念数字,算盘珠噼里啪啦响,比啥都热闹。”
父亲放下账簿,叹了口气:“那时候日子苦啊,过年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就不错了,哪像现在,想吃啥有啥。”“苦是苦,但那时候的人心里踏实。”牛满仓说,“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年你家陈默上大学,学费不够,全村人你一块我五毛地凑,硬是把学费凑齐了。现在日子好了,这份情可不能忘。”父亲点点头:“忘不了,咋能忘呢?所以现在村里搞文化礼堂,就是想让年轻人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是老一辈人用血汗换来的。”
说话间,花馍已经蒸好了。王婶掀开蒸笼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麦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蒸笼里的花馍个个都胖乎乎的,颜色变得雪白,还带着淡淡的黄色,小兔子的耳朵立着,眼睛是红红的红豆,看起来更加憨态可掬。“熟啦!快尝尝鲜!”王婶笑着说,拿起一个兔子花馍,递到念溪手里。
念溪小心翼翼地接过,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麦香在她嘴里散开,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吃!甜甜的!”她一边吃,一边点头,小脸上满是满足。
雅溪拿起一个兔子花馍,递到我手里:“尝尝?看看和当年的味道一样不一样。”她的眼里闪着光,带着几分期待。我接过花馍,入手温热,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甜味在舌尖慢慢漫开,带着纯粹的麦香,没有添加任何多余的调料,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觉得美味。记忆里的味道渐渐浮现,和此刻的滋味重合在一起,那年在省城的出租屋,我啃着干硬的馒头,她从包里掏出这样的兔子馍,眼里满是心疼,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嚼了”。那一刻的温暖,和此刻的幸福,交织在一起,让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哨声又响起来了,是小默带着念溪在院子里吹的,一声接一声,清亮的声音在阳光里回荡,引来几只小鸟落在紫藤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和他们应和。阳光穿过紫藤花,落在他们奔跑的身影上,给他们的头发和肩膀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落在雅溪含笑的眼角,让她眼里的笑意更加温柔;落在父亲和牛满仓碰在一起的酒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我走到雅溪身边,在她旁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面团,学着她的样子揉了起来。面团在我手里有些不听话,总是揉不光滑,引得雅溪笑个不停:“你还是别添乱了,一边坐着吧。”她接过我手里的面团,熟练地揉了几下,就变得光滑细腻。我没有走开,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看着阳光落在她发间,映出几缕细碎的金光。
念溪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花馍,跑到我身边,仰起小脸说:“爸爸,好吃!你也吃!”我接过她递来的花馍,咬了一口,甜味更浓了,不仅是麦香的甜,还有心里的甜。小默也跑了进来,手里拿着那枚铜哨子,说:“爸爸,这个哨子真好玩,当年你就是用它找妈妈的吗?”“是啊。”我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当年爸爸和妈妈在人群里走散了,就是靠这个哨子找到彼此的。”小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哨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说:“我要好好保管它,以后也用它找妹妹。”
几个婶子已经蒸好了好几笼花馍,把它们摆放在盘子里,端到桌上。整个文化礼堂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麦香和花香味,混合着淡淡的烟味和众人的笑声,构成了一幅温暖而热闹的画面。父亲和牛满仓还在喝酒聊天,说着当年的趣事,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几个婶子坐在一旁,一边择菜一边拉家常,说说村里的新鲜事,聊聊各自的儿女;小默和念溪则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哨声和笑声不绝于耳。
我望着这一切,忽然明白,所谓圆满,从不是一路坦途,没有风雨。当年我考上大学,却因家境贫寒差点辍学;当年雅溪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和我在一起,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当年我在省城打拼,住过狭小的出租屋,吃过不少苦,也曾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可正是那些咬着牙走过的坎坷,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那些不为人知的坚持,最终都变成了此刻的甜。就像这花馍,要经过反复的揉、醒、蒸,才能酿出最踏实、最纯粹的香;就像我们的日子,要经过岁月的打磨和沉淀,才能变得如此圆满。
雅溪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你看,日子真的像咱当年盼的那样,越来越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笃定和满足。我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无名指上那枚竹环。这枚竹环是我们结婚时,我用后山的老竹根做的,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被她戴了这么多年,磨得温润如玉,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我转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映着阳光,满是笑意。院子里的紫藤花还在开着,甜香阵阵;灶膛里的火苗还在燃着,温暖依旧;孩子们的笑声还在回荡,清脆悦耳;父亲和牛满仓的聊天声还在继续,透着岁月的厚重。
是啊,越来越好。
这简单的四个字,包含了多少期盼,多少坚持,多少温暖。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扶持,彼此珍惜,那些风雨终将过去,留下的,只会是更加醇厚的甜。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在文化礼堂里,斑驳的光影慢慢移动,落在那本泛黄的账簿上,落在那些精致的花馍上,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也落在我们充满希望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