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压境,此时此刻的曦都已经彻彻底底的沦陷。恐慌笼罩在上空,寒风过境带走了仅剩的温暖。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父王养他们有何用,连人都拦不住!”前一夜还欢声笑语的淮南王府现如今已经彻底陷入恐慌中,时琮发狂道:“去找父王,找秦礼辙,我可不能落在他手里,我得离开!”
院中的侍女都纷纷跪在地上,任由他们的二殿下如何发狂也无动于衷。
这几日,时清灼拿下一城后并没有着急攻入曦都,而是在慢慢蚕食曦都八城。此时此刻,八城中已有六城沦陷,剩下的两城也早就生出了二心,只要时清灼兵临城下,他们就会开城投降。
若是真等到八城沦陷,曦都就是瓮中之鳖,他们就算还想逃跑,也不可能了。
时琮行迹疯魔,王氏在一旁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现如今,仿佛没有了更多的办法。
“吼什么吼,成何体统!”淮南王跨进院子,愠怒道:“我们还没输,就这样掉了士气,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父王,那家伙已经到了曦都城外,如果我们再不做做打算,等着八城被他们占据,跑都来不及了!”
淮南王投去失望的眼神,摇摇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想到那小子命那么大,早知有今日,就不应该放他去大晟!”
“父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若是落在那小子手中,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时琮眼中带着无尽的恐惧,“父王,快想想办法啊!”
十一月的寒风好似千军万马踏过曦都,所过之处除了一片寒冷就再看不见任何生机。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的淮南各地已经彻底归顺时清灼,唯只有他们守着自己的一隅之地。不久之后,他们会踏进曦都,这个天地,也要易主了。
淮南王突然魔怔一般的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院子,凄凉绝望,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他猛的抓住了时琮,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琮儿,就算我们会输,淮南王也绝不能是他!”
时琮害怕的瞪大双眼,喃喃道:“父王……你在说些什么啊……”
“杀了他,就算我们死了,也要把他一起带走!”
——”
“阿嚏!”
时清灼揉揉鼻子,抬头看着乌沉沉的天空,只觉得压抑心慌。
“天冷了,世子殿下也要记得添衣啊。”司空杏林淡淡道:“若是感冒,里屋的那人会担心死的。”
时清灼讪讪道:“杏林哥就别打趣我了。”
“这一次记清楚了,千万不能再让白无常动剑意!”司空杏林拉着时清灼,格外严肃,“若是不听,你就等着一人孤寡一生吧!”
上一次白无常不顾一切动用剑意后,经脉紊乱让他又一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这几日,风归不仅重新被时清灼藏了起来,他几乎连院子也没有出去过。
司空杏林离开后,又迎来了花抚琴与季贺。与他们商量好了之后的计划后,荀修豫又接踵而来。
如今时清灼入主曦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而然,荀修豫也是开始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将荀修豫送走后,他耐心的坐在院中,等着下一个人的到来。一炷香后,见不再有人造访,他便迅速钻进了屋内。
“气温骤降,记得添衣。”白无常没有睁眼,躺在床上慵懒道:“世子殿下处理完事了?”
时清灼颇为无奈,走上前坐在床头,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目光落在白无常身上,显得白无常珍贵如玉。
白无常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炽烈的目光,睁开眼迎了上去。他无助的撇着嘴,伸出手挡住了时清灼的目光。
“世子殿下,我也想出去看看。”
时清灼抓住白无常的手,顺势帮白无常撩开了挡住眉眼的头发,自顾自道:“前边太长了,该修修了。”
白无常抽回他的手,坐起身严肃的盯着时清灼。但严肃不过三秒,白无常就泄了气般的倒在时清灼怀里,哀声道:“清灼,我都快要发霉了,就让我出去走走吧。你这不是让我养伤,你这就是在囚禁我啊!”
“施以小惩,免得无常觉得我忘记了。”时清灼佯装生气,再次道:“无常,你总是做些让我担心的事。”
白无常委屈道:“可那时,若是我不出手,你就会受伤。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在我眼前受伤呢?”
时清灼抱着他,就像在怀里抱了一只毫无棱角的白猫,只需自己哄着,他就会对自己百依百顺。
任凭谁都不敢相信,曾经被誉为冷漠无情的白无常也会有这样一面。
“无常可真是太小瞧我了,我的御风还没出鞘呢。”他用手顺着白无常的背,就仿佛在顺走白无常的委屈,“无常,不准再有下一次了,明白了吗?”
白无常妥协般的低嗯一声,又道:“谷吉衡呢?”
“交给北倾了,任他如何处理我都不会管的。”
“可别给玩死了。”
“我已经吩咐过了。谷吉衡毕竟是安晓晓的舅舅,他没回来之前,谷吉衡是死不了的。无常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
白无常嫌弃的嗤笑一声,回答道:“我不仅关心他,我还要亲手给他打造个铁笼子,让他一直待在里边。”
时清灼疑惑道:“为何?”
白无常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同的情绪,他突然吻上时清灼,又赶忙将自己埋在了时清灼怀中。
“没有为何,就是觉得笼子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那我去命人把他关起来?”
“不必,这个笼子我必须要亲自打造。”
时清灼云里雾里,但既然是白无常的要求,他还是应允了。
寒风肆虐在淮南,此处却成了真正的避风港。在时清灼怀中,白无常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
“清灼。”
“嗯?”
“不论旁人如何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不要在乎那么多流言蜚语,我会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时清灼有一刻钟的出神,那日的锋芒太过耀眼,不仅刺入了自己的内心,也波及了白无常。
他眼眶有些红润,用力抱紧了白无常。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这颗伤痕累累的心。
白无常安慰道:“怎么了?”
时清灼语气带着恐惧,逐渐将白无常抱紧,喃喃道:“他们说,你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极刑。我害怕。”
那日的光芒太耀眼,显得这几日格外暗淡。其实他也明白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话,但还是堆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无常的确沾染了很多人的血,也的确做过错事。可是他的心一直都为的世人考虑,又为何会落得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结果?
归根到底,也都是白无常的自作自受。
但时清灼不允许,他一定要让白无常被所有人所赞叹称颂,他要让白无常的好被世人知晓。
永世不得超生,太沉重了。恐惧逐渐占据他的全身,就像根刺一直扎在时清灼的心上。
他不知道白无常是如何看出他藏匿的心事,但一旦被挑出,就克制不住的往外显露被刺后的淤血。
“无常。”他压抑着心中的害怕,笑着道:“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白无常抬起头,对上时清灼那双期待的眼,郑重道:“时清灼,你是我一生的珍重。若是可以,我愿每生每世都能伴你身边。”
时清灼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安心了。只要无常能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
世人总觉得,白无常像冬,孤寂萧瑟,寒冷难以让人靠近。但在时清灼眼里,他就是春煦的暖阳,能驱走一切的寒冷,温柔如柳絮拨动他的心。
白无常是一缕风,时而冷漠,时而炽热,时而可怕,时而温暖。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却总会有风为他擦着泪。
风或许会止,却从不会消失。
世人盼雨,盼雪,盼初晴,盼明月。他只盼那一阵名为白无常的清风。
见时清灼微微失神,白无常直起身子,贴上了时清灼的额头。
“清灼,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时清灼逐渐回神,白无常逐渐占据他眼里的全部。他忍不住的吻了上去,小声问道:“什么故事?”
“人在死后,会重新走过他一生所经历的地方,但他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就像一缕残识,飘荡人间。”
时清灼侧头,眼里满是疑惑。他乖乖的坐在白无常身前,听着白无常继续说下去。
白无常继续道:“很多人都期待在这段时间重新与逝去的故人再次相见,所以他们都会等啊等,一直等到地老天荒。”
时清灼听的莫名其妙,不过白无常也确实转移了他心里的情绪。
“无常,这是什么故事?”
白无常笑道:“其实啊,在今后时间长河中,我们也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清灼,你要记住,我对你的爱是亘古不变的。”
“今后,你也会逐渐老去,我可能会亲自将你送入沉重的棺木,再次一个人苟活在世间。也许我会前来殉你,也许也会再次无目的的像一个活着的鬼徘徊在这世间。”
时清灼仿佛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心脏急剧跳动的快要冲破肉体。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唯独看着眼前的白无常的爱意从未减缓。
“我从前不信,也不敢信。我害怕再见到我的故人。”他从枕下取出几张形如乐谱的纸,深情道:“但现在不一样了。若是百年后我还存在这世间,不论我在哪,总有一日我会再次回到这里,我会穿着现在的衣裳,在不属于我们的世间找寻你的身影。”
“知道我为何要教你笛子吗?因为我想让你能听懂我对你的思念。我为你谱了几首曲子,到那时候,我会在树上系满风铃,我就在周围,吹着曲子,让你认出我。我会从山花烂漫到皑皑白雪,因为我从不会忘记你。”
时清灼彻底收不住了,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狼狈又显得那么无力。他想要擦拭着眼角的泪,却发现根本擦不完。
他哽咽道:“无常你真是,就知道把我弄哭。”
白无常心头酸酸的,这个笑也显得那么的苦涩,“你已经是我心里不可替代的唯一,我会让所有人听见我为你谱的曲子,让他们都知道我白无常对你的爱意。当然,也必须是我还在这个世间。”
苍茫天地,一阵风吹过,吹响树叶沙沙,吹起人间旧忆。风铃随风摇曳,笛声四季不停。
时清灼紧紧抓住这几张曲谱,紧紧的护在自己胸口,说道:“若真的有那一日,我一定会把你认出来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沉疴天地,还有我一直爱着的人。”
就像一场梦,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时清灼好想一直都沉迷在其中。这一辈子,他遇见了白无常,真的好幸运。
“无常!你曾与我说过,不论你在哪里,只要有风吹过我的耳鬓,就是在你轻叹一声爱我。”他捧住白无常的脸,脸上的泪痕配上他的笑竟在滑稽中找到一丝的深情,“风会止,却会再次扬起。风起时,就是我对你的思念。”
在百年后的一日,山涧田野会响起一阵悠扬笛声,伴随着风声飘荡在人间。当人们注意时,抬起头望风,会发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响起这段沉重的笛音。
山野之间的人们会好奇,究竟又是谁每年都在这里?可他们不会明白,笛声中带着汹涌的爱意和无尽的思念。
看过山花烂漫,踏过蝉鸣荷蛙,赏过秋叶霜红,熬过严冬寒雪。一年四季不断轮回,人会去,音不停。
而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一人固执的站在原地,听着笛音,不愿离去。
一人,一笛,思一人。
白无常噗嗤的笑出来声,直言道:“时清灼,没意思了啊,采用我的创意是吧?”
时清灼依旧将白无常抱在怀中,没有反驳,也没有其他情绪。对他而言,只要能将白无常抱在怀中,就是他所依恋的幸福。
白无常闭上了眼,汲取着只属于时清灼的味道,呢喃道:“笛声悠扬,风铃荡漾,可我撑不到那一日的。时清灼,没有你我活不了。”
“人生不过梦一场,时清灼,你是我从不敢期盼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