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崖的晨雾刚散,银溪的孙女银砚就抱着露水打湿的裙摆跑来,草鞋踩在焰心草上,惊起一串红瓣:“阿爷!阿婆!船头的浪纹藤动了!”
铁砚拄着竹杖从木屋走出来,竹杖头的铜箍在朝阳下泛着光——那是当年铁蛋的齿轮熔铸成的。他眯眼望向河面,只见雾霭里浮着个模糊的船影,船帆上的永恒结纹路被晨光染成金红,像团流动的火。
“真回来了。”银溪的头发已经花白,银丝在腕间缠成个紧实的结,她摸着结上的火鸟印记,指尖微微发烫。这印记跟着她走过了四十三年,从少女到祖母,每回“破浪号”传信号回来,它都会热上一阵子。
船身越来越近,能看清竹片上的刻痕了。“雾灵山”“雨林岸”“雪原口”……密密麻麻的地名像串珠子,沿着船舷绕了三圈,最末尾刻着行小字:“归航时,携山海以赠。”
石语的孙子石砚正趴在岸边的礁石上拓印这些地名,笔尖蘸着晨露,把每个字都拓得工工整整。他祖父那本《山海图》早已泛黄,新的拓片集已经续到了第七本,此刻正被他揣在怀里,纸页间夹着片火鸟的尾羽——是曾祖父石语临终前交给他的,说“等船回来,把这羽粘在最后一页”。
船刚泊稳,火鸟就落上了船头。它比当年壮了不少,尾羽展开时像面小旗,金纹在阳光下流转。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喜,它突然唳鸣一声,声音尖锐得像块被敲碎的冰,翅膀猛地扇动起来,带起的风把船帆吹得猎猎作响。
“是‘蚀影’!”银砚突然喊道。她刚在船底发现片暗紫色的鳞片,鳞片边缘泛着灰光,正往竹片里渗——这是《山海图》里记载过的邪祟,专啃食记忆果实里的故实,被它碰过的东西,都会慢慢失去光泽,最后变成堆灰。
铁砚的竹杖往地上一顿,杖头铜箍“当”地撞在石头上:“备家伙!按老法子来!”
第二章:焰心草的阵
蚀影的真身还没露出来,河面上已经飘起层灰雾,雾里裹着细碎的黑影,像群被搅起的蚊子。它们落在焰心草上,草叶立刻蔫了下去,紫黑色的痕迹顺着根茎往上爬,不过片刻,就有半丛花变成了灰。
“它们怕火!”石砚想起《山海图》里的话,赶紧从木屋抱来火折子,可刚点燃,灰雾里就窜出条黑影,一口将火苗吞了下去,连烟都没冒。
“是‘影噬’,蚀影的先锋。”银溪解下腕间的银丝,指尖缠着丝头往火鸟那边送,“火鸟,借点焰气!”
火鸟似乎懂了,往银丝上抖落了几片带着金纹的羽毛。银丝一触到羽毛,立刻泛起点点火星,像条燃烧的小蛇,银溪牵着丝头甩出去,火星落在灰雾里,“滋滋”地烧出片亮斑,影噬在光斑里扭动着化成了灰。
可影噬太多了,烧散一批又来一批。铁砚让石砚去拔焰心草,这种草遇火会爆燃,当年他祖父铁禾就是用这草守住了忆桥。石砚刚拔起一把,就被条蚀影缠上了脚踝,那东西像团烂泥,顺着裤管往上爬,所过之处,布料都变成了灰黑色。
“别动!”银砚扑过来,用燃烧的银丝往蚀影身上抽,蚀影尖叫一声缩了回去,在地上滚了两圈,竟分裂成了两个小影。
“糟了,它会分身!”铁砚急得竹杖都快攥断了,突然瞥见船身的浪纹藤,“石砚!把藤条割下来!浪纹藤能困住它们!”
石砚摸出腰间的小刀,这刀是用当年“破浪号”的旧竹片磨的,刃口还刻着永恒结。他割藤时,发现藤条里嵌着颗记忆果实,果实里正传出山禾的声音:“蚀影怕‘羁绊气’,越多人记挂的东西,它越啃不动……”
“羁绊气?”银溪突然明白过来,她让银丝缠上忆桥的藤蔓,又拉过石砚手里的拓片集,把众人的手都按在集子上,“把念想都聚在这儿!”
铁砚想起了铁蛋教他绑支架的样子,银溪想起了银穗织银丝时哼的调子,石砚想起了石语拓印时总说的“要把字刻进心里”……这些念头刚冒出来,拓片集突然亮了,光芒顺着银丝传到浪纹藤上,藤条猛地收紧,把缠上来的蚀影勒得“吱吱”叫,紫黑色的汁液溅在地上,冒起了白烟。
火鸟趁机俯冲下来,尾羽扫过灰雾,金纹在雾里烧出条通路,影噬碰到这光,就像雪遇了太阳,纷纷化了。蚀影的本体终于显形了。它像团巨大的灰云,悬在河面上,中间裹着双发绿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船上的记忆果实。那些果实是各地送来的果尸,此刻都在微微颤动,像是在害怕。
“不能让它碰果实!”铁砚喊道。那些果实里有雾灵山的樵夫唱的山歌,有雨林里孩子们的笑,有雪原上老人讲的传说,还有……他祖父铁禾临终前录的那句“桥在,家就在”。
火鸟突然冲过去,用身体撞向蚀影,可灰云里伸出无数条黑影,一下就把它缠了起来。火鸟挣扎着,尾羽的金纹越来越暗,看得银溪心都揪紧了。她突然想起银穗说过,火鸟的焰气来自众人的念想,越是记得它的好,它就越有力量。
“火鸟!你还记得吗?”银溪对着灰云喊,声音发颤却很响,“那年你帮我们催芽,雾缕草的芽冒得比谁都快!”
“你还衔过雪原的冰蕊给忆桥当装饰!”石砚跟着喊,手里的拓片集亮得更厉害了,“那冰蕊在你嘴里都没化!”
“铁禾阿爷说,你是风息崖的守护神!”铁砚的竹杖往地上顿了顿,“你可不能输啊!”
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阵暖风,吹进了灰云里。火鸟突然唳鸣一声,金纹从黑影的缝隙里爆出来,像朵炸开的花,黑影瞬间被烧得焦黑。它趁机挣脱,翅膀一扇,把蚀影撞得退了三丈远。
就在这时,船上的记忆果实突然一起亮了。红的、蓝的、黄的……光透过果实的壳,在雾里织成了张网,网住了蚀影。那些光里,有山禾讲的雾灵山的故事,有海婆唱的渔歌,还有无数个陌生人的声音,都说着“谢谢风息崖的桥,让我们的故事有了家”。
蚀影被这光烫得尖叫起来,灰云开始散了,绿光的眼睛越来越暗。火鸟抓住机会,冲过去,用尽全力喷出团金火,这火沾到蚀影,就像泼了油,瞬间把灰云烧了起来。战斗结束时,夕阳正落在忆桥的花上。蚀影化成了堆灰,被风吹散了。火鸟落在船头,尾羽的金纹比以前更亮,它蹭了蹭银溪的手,像是在撒娇。
船上的记忆果实都安然无恙,只是有颗果实裂了道缝,里面传出段模糊的声音,是个小女孩的:“我把我家的猫画下来啦,送给风息崖……”
铁砚让石砚把这颗果实埋在忆桥边,说:“就算裂了,也是我们的家人。”
后来,他们真的在忆桥边立了块石碑。石砚把船上的地名都刻在了碑上,最后刻的不是“风息崖的桥,是所有人的桥”,而是“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家”。
银溪在碑旁种了圈焰心草,火鸟每天都会来守着,有时候会衔来片雨林的叶子,有时候会带来块雪原的冰,像是在给石碑添新的故事。
铁砚偶尔会坐在碑前,摩挲着竹杖上的铜箍,听银溪念新拓的故事。风吹过忆桥的花,簌簌地响,像在说:“回来了,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