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五月初十,1623年6月3日。
松花江面上的晨雾刚被朝阳撕开一道缝隙,玄扈号舰桥了望手老张突然直起身子,扯着嗓子朝甲板大喊:
“少东家!江下游来了大股船队!好多船!”
李国助正拿着东南山地营的测绘图琢磨棱堡细节,听见喊声立刻放下炭笔,快步登上甲板。
他举起单筒望远镜朝下游望去,只见晨光里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影正顺流而来,桅杆如林,帆影蔽日,船头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竟是约莫有四十艘船的规模。
“这……这是多少船?”
李国助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数,最前面是十艘二百料蒸汽拖船一字排开;
每艘蒸汽拖船后面都拉着一艘四百料漕船和两艘哨船,漕船在中间,哨船在两侧;
由此可以确定漕船有十艘,哨船有二十艘,加上十艘蒸汽拖船,正好是四十艘船。
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三种船上都有数量不一的步兵端着燧发枪在警戒。
一般来说,一艘哨船可以运载32名士兵,加上水手和炮手,乘员最多可达44人;
一艘四百料漕船可以运载40名士兵,加上水手,乘员最多可达50人;
一艘二百料蒸汽拖船可以运载15名士兵,加上锅炉工,乘员可达20人;
所以这支船队即使只算运来的步兵,也多半是上千了。
李国助心里满是惊愕,原以为沈有容会在他离开伯都讷后一两日内派两三百人过来做土方作业,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天,等来的竟还是如此浩荡的一支船队。
把他从北琴海船厂送到伯都讷的船队里有五十艘哨船,二十艘哨船差不多占了其中一半;
十艘沙船,更是占了那支船队中,沙船的三分之二;
而那支船队满打满算也只有五艘蒸汽拖船,这多出来的五艘,只可能属于新来的船队。
这阵仗,哪里是来做前期准备,简直是要直接进驻吉林乌拉。
“少东家,船头上好像有熟人!”老张又喊道。
李国助调整望远镜焦距,果然看见中间一艘蒸汽拖船的船头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宽革带,正是颜楚城主洪旭!
他身边还站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一身儒衫,倒像个书生。
玄扈号很快拉响了迎客的汽笛声,下游船队也回以三声汽笛,缓缓靠了过来。
待蒸汽拖船停稳,洪旭率先跳上玄扈号的甲板,大笑着朝李国助走来:
“少东家,别来无恙啊!”
李国助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
“念荩兄?你怎么来了!颜楚城那边不管了?”
他实在没想到,洪旭会放下城主的职责,跑到吉林乌拉来。
“诶,抗金的大业,我岂能缺席?”
洪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激昂,
“颜楚城早安排妥了,我已经让城镇委员会重新选了城主。”
“这次我是毛遂自荐,来帮着建设松原镇的,听说你在这边,我就过来搭把手。”
“好,好啊——”李国助满心欢喜,突然心下一动,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跟着第三批运兵船队来的。”
洪旭笑着解释,
“这些船全都是第三批船队的,运过来的预制件正好可以给吉林乌拉修筑棱堡。”
李国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千余人是第三批援军,难怪规模如此庞大。
“弘济兄,给你介绍个人。”
洪旭忽然侧身,伸手一拍身边那名汉子的肩膀,
“这位是烈侯兄,精通西洋炮学,还懂修筑西洋铳台,我这次特意邀请他过来帮忙。”
那汉子忙拱手道:“少东家好,在下姓何,名良焘,字烈侯。”
何良焘!
李国助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猛地一跳。
按他上辈子的记忆,何良焘此时应该还在澳门整理西方炮学着作,要到崇祯初年才会辗转投奔明军。
他原本还打算等几年后去澳门寻访此人,没想到他竟会来到这里。
“太好了!我们正缺擅长修筑棱堡的专家呢!”
李国助竭力把“何良焘自己送上门来的惊喜”伪装成“遇到所需人才的惊喜”,
“幸会幸会!敢问何兄的西洋炮学和修筑西洋铳台的本事,是在哪学的?”
“不敢说精通,但愿能为永明镇略尽绵薄之力。”
何良焘忙拱手回礼,语气谦逊,
“在下早年在澳门做通译,常与西洋传教士和商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些炮学的皮毛,也跟着他们学了点筑铳台的法子,算不得精通。”
“那烈侯兄是何时来的永明镇?”李国助追问。
“去年来的。”
何良焘答道,
“永明镇造的火炮质量上乘,连澳门卜加劳铸炮厂都比了下去,又是咱华人自己铸的炮,在下岂能不来见识一番?”
李国助心中释然,原来何良焘是被永明镇军火产业的名声吸引来的,倒是省了他日后寻访的功夫。
永明镇生产的燧发枪目前还是非卖品,对外出售的主要还是火绳枪,所以名声在外的主要还是火炮。
“何兄来得正好!”
他当即拉住何良焘的手,
“我正在设计一座山地上的棱堡,正遇到一些难题,你既然懂得如何修筑西洋铳台,就来帮帮我吧!”
何良焘眼中一亮,连忙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携手走进舰桥,李国助从桌上取了两份图纸给何良焘看。
一份是东南山地营的勘测图,上面用炭笔画着山脊线、五处小型营垒遗迹的顶视图,甚至还画了简易的等高线;
另一份是他初步勾勒的山地棱堡设计图,上面五座棱堡的顶视图,没有尺寸,显然尚未完善。
他站在何良焘身旁,指着图纸,坦诚地道:
“实不相瞒,平原棱堡我还能琢磨出些门道,可在山地筑铳台,我着实不在行。”
“这龙潭山山脊上,原是建奴修建的五座营垒,本来也是很有章法。”
“可我想在它的废墟上建成没有射击死角的铳台群,却总在出铳台形状、炮位布局、工事衔接上犯难,不知烈侯兄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