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露水下来了,花房的玻璃上凝了层水汽。林凡把两只木匣子放进定制的玻璃柜,旁边摆上李叔的银镯子,还有晓梅洗出来的照片——兰姑娘的老照片和白天拍的石雕合影,新旧叠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
王建军的石雕也快完工了,月光透过玻璃顶照在上面,两个小姑娘的脸上像落了层霜,却笑得热热闹闹。蝴蝶的翅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倒真有了点要飞起来的意思。
“明儿让丫丫他们来看,准保高兴。”王建军直起腰,捶了捶发酸的后背,“俺还得刻点啥呢?”
林凡指着窗外:“刻棵老槐树吧,就咱巷口那棵,枝桠得往天上伸,像要够着月亮似的。”
“中,”王建军重新拿起刻刀,“再刻几只麻雀,在树上蹦跶,跟现在似的。”
刻刀又开始“笃笃”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像在跟老槐树说悄悄话。老槐树仿佛也听见了,叶尖轻轻晃了晃,落下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花房,正好落在石雕旁。王建军捡起来,夹进那本《巷志》里,当作新的书签。
天快亮时,第一缕光透过玻璃顶照进来,先落在石雕上。两个小姑娘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在往阳光里跑,蓝蝴蝶的翅膀闪着光,真像要扑棱棱飞起来。林凡靠在躺椅上打盹,嘴角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事。王建军把最后一刀刻在槐树枝桠上,刻了个小小的“安”字。
他想,不管过多少年,这巷子得安,住在这里的人得安,这些老物件、新故事,都得安安稳稳的,像这花房的晨光一样,每天都照着,暖烘烘的。
门外传来王婶推车的声音,大概是来做早点了。
王建军伸了个懒腰,闻到了小米粥的香味,混着花房里的木头味、石粉味,还有那两只木匣子里飘出的淡淡绸子香,心里踏实得很。
他知道,等会儿丫丫和那个小姑娘准会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指着石雕叫出声,然后缠着要给牡丹籽浇水——
王建军刚把“安”字刻完,花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婶端着锅进来了,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黄澄澄的,上面飘着层米油。
“快尝尝!新碾的小米,香得很!”她往石桌上摆了三个粗瓷碗,筷子往碗边一搁,“我刚路过巷口,看见丫丫带着那小闺女儿往这儿跑,估计踩着露水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俩小姑娘像两只小麻雀扑进花房,辫子上的露水甩了一地。“王叔叔!你的石雕刻完了没?”丫丫扒着王建军的胳膊晃,张先生的闺女则直奔玻璃柜,指着那只老木匣子笑:“跟我太奶奶故事里的一模一样!”
王建军把她俩往石雕跟前推:“你俩瞅瞅,像不像?”
俩小姑娘蹲在石头前,手指头戳着自己的石头影子。“这个是我!”丫丫指着扎红绳的辫子,“我昨天就是这么拉钩的!”张先生的闺女则摸着石头上的小兰花:“这朵花跟我发绳上的一样!”
晓梅举着相机跟进来,镜头对着俩小姑娘的后脑勺:“别动!这张肯定好看!”她按下快门,相机“咔嚓”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林凡端着小米粥蹲在李叔的银镯子旁,粥香混着银器的冷光,倒有了种特别的味道。“这镯子真不用补?”他又问了句,手指头在缺口处摸了摸,“补得细点,看不出来的。”
“不用补。”李叔背着竹筐进来,筐里的青菜还滴着水,“就跟人老了长皱纹似的,缺个口才叫有日子味儿。”他往粥碗里撒了把葱花,“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王建军捧着粥碗蹲在石雕旁,稀里呼噜喝得直咂嘴。石桌上的粥渍滴在石头蝴蝶上,像给翅膀添了颗露珠。“俺今天想刻个粥碗,”他突然说,“就刻王婶那只粗瓷碗,边儿上磕了个豁口的,昨天盛南瓜饼的那只。”
“你咋啥都想刻?”王婶笑着拍他后背,“小心刻成石头人,天天蹲这儿不动弹。”
“俺就想把咱巷子的日子都刻下来。”王建军抹了把嘴,粥粒沾在下巴上,“等以后咱老了,走不动了,瞅瞅石头就知道当年咋过的。”
这话让大伙都静了静。晓梅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突然说:“我把这些照片都洗出来,贴满花房的墙,跟石雕对着看,就像日子长了腿,自己从照片里跑到石头上了。”
正说着,吴涛举着手机冲进来说:“凡哥!有人要给咱捐老物件!是台七十年代的缝纫机,说当年给巷子里的姑娘做过嫁妆,跟兰姑娘的匣子是一个师傅打的木头!”
“真的?”林凡眼睛亮了,“那可得请过来!跟木匣子摆一块儿,也算老伙计重逢。”
王建军几口喝完粥,把碗往石桌上一放:“俺现在就去看看!顺便量量尺寸,回来就雕!”他抓起刻刀就要往外跑,被王婶一把拉住:“急啥?先把粥喝完!碗底的米油最养人!”
俩小姑娘也跟着起哄:“王叔叔慢点!我们帮你看尺子!”
王建军被按回石凳上,嘴里嘟囔着“耽误事”,却还是把碗底的米油舔得干干净净。李叔看着直乐:“这小子,跟石头较上劲了还。”
等王建军跟着吴涛去看缝纫机,花房里倒安静了些。丫丫和张先生的闺女找来小水壶,往牡丹籽的土坑里浇水,水流得太急,冲出个小泥坑。“慢点浇,”晓梅蹲在旁边教她们,“跟给小猫喂水似的,得轻点儿。”
林凡蹲在桃树苗旁,看着新冒的嫩芽发呆。这苗比上周又高了半寸,枝丫歪歪扭扭地往玻璃顶凑,像在够阳光。“你说它能长到玻璃顶不?”他问李叔。
“能。”李叔蹲下来瞅了瞅,“当年老槐树下的狗尾巴草,都能长到房檐高。这桃树有咱伺候着,指定能长。”
晓梅突然“呀”了一声,指着花坛角落:“你们看!这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