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刺破窗帘,张天云从宿醉的头痛中醒来,揉了揉太阳穴。若不是昨晚那个叫郭雪芳的女人意外闯入,他此刻本该在省委一号院,完成拜访的最后一步。
他起身走出卧室,客厅空无一人。
他推开次卧的门,同样空荡。
“走了?”张天云心里一松,却又觉得这寂静有些反常。
正当他准备进浴室洗漱时,却发现门从内部反锁了。
“那个……你家里……怎么连卫生纸都没有?”门后传来郭雪芳弱不可闻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和羞怯。
张天云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他回到卧室,从抽纸盒里扯出一大叠,从门缝下塞了进去。
里面安静了片刻。
“怎么,不够?”他不耐烦地问。
“不是……有没有……另一种?”郭雪芳的声音更小了。
张天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他家里怎么可能常备那种东西?这个女人,简直是他的克星。
他没好气地又扯了半卷纸塞进去,冷声道:“将就用,弄好了我们……”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刹住。“早点”两个字,在联想到某些画面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许久,浴室门“吱呀”一声开了。郭雪芳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眉心紧蹙,手正按着小腹。
“你穿的什么?”张天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赫然是自己的睡衣。
郭雪芳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弯下腰。张天云心里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去厨房烧热水,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又打了电话叫了外卖。
早餐送到时,郭雪芳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吃着,眼神却不时地飘向对面那个男人。
他吃饭的样子很专注,斯文而有条理,与先前的暴躁和不耐烦判若两人。
“这就是赵哥介绍的男朋友?”她心中暗自嘀咕,细细打量着张天云。模样周正,但脾气古怪,性格更是难以捉摸。说他圆滑,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谁也瞧不上的傲气,长这么大,敢冲自己吼的,他是头一个。
一想到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最后却无情背叛的前男友小叶,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冷血的家伙,似乎顺眼了不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连忙在心里唾弃自己。
“你是郭雨的姐姐?”张天云忽然抬头,目光锐利。
郭雪芳愣了一下,点头道:“龙凤胎。怎么,不像吗?我才25。”
张天云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感叹,这对姐弟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他吃完饭,利落地收拾碗筷,然后拿出拖把开始打扫卫生,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
“你……为什么不请个保姆?”郭雪芳忍不住问。
张天云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刺:“我不是你这样的大小姐,几千块工资,还了房贷就所剩无几,拿什么请保姆?”
郭雪芳瞬间闭嘴。看着那个在屋里忙碌的身影,她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男人,天生不该做这些琐碎的家务,他本该是站在更高处,运筹帷幄的人物。
“要不……我帮你?”
“你安分坐着,别给我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张天云头也不回地怼了一句。
收拾妥当后,张天云扶着步履蹒跚的郭雪芳下了楼。车刚驶出小区,李封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约他晚上吃饭。张天云应下后,驱车直奔省委一号院。
门口武警核对车牌后放行。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要去14号楼拜访何书记。”张天云目视前方。
“去何骏家?”郭雪芳惊讶道,“他们家今天没人。昨天何骏去我那儿,说何书记要去国家发改委办事,全家今天一早就飞京城了。”
“吱——”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张天云猛地一脚刹车,扭头死死盯着郭雪芳。又是这个女人!等何坤从京城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自己身为赵系的人,节礼不到,何坤心里会怎么想?
他懊恼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何骏的电话。果然如郭雪芳所说。电话里,何骏的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声说他父亲最不喜迎来送往这一套,自己人,不必拘泥于形式。
挂了电话,张天云轻叹一声。何骏这种八面玲珑的公子哥,他说“客气”,你最好就当成“警惕”。这次礼数不到,自己恐怕已经在何坤那里失了一分。
“去他家拜年……很重要吗?”郭雪芳小心翼翼地问,神色里竟带着几分担忧。
张天云看了她一眼,心头的火气莫名消了些,没再多说,重新发动车子,向八号楼驶去。
“那个……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下车时,郭雪芳忽然开口。
“没有。”张天云冷冷丢下两个字,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郭雪芳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尾,气得直跺脚,哼道:“牛什么!一个破主任,真当自己是封疆大吏了?”
骂归骂,她却没有立刻进屋,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才缓缓转身,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喃喃自语:“一个古怪又有趣的家伙……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
晚上,国际酒店顶层旋转餐厅。
张天云刚出电梯,就看到李封山早已等在包房门口,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天云!可算把你盼来了!”李封山夸张地握住他的手,“省委督察室副主任!啧啧,这要是让厉正刚那小子知道了,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张天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轻回握。李封山连“副”字都省了,还踩着厉正刚来抬举自己,看来是学乖了,但手段依旧粗糙,上不得台面。
包房里,还坐着一位神情沉稳的中年男人。
经介绍,此人正是李封山的叔叔,新任武德市委组织部长——李武侠。
“李叔好。”张天云立刻换上谦恭的姿态,一声“叔”字,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李武侠此人,城府极深。他让侄子在门口迎接,自己安坐房中,既显重视,又不失身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叔,春节期间拜访领导,一切还顺利吧?”张天云看似随意地问道。
李武侠微微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叹道:“黄书记那边,没能进去。这次是我们唐突了。”
张天云心中了然。李武侠身为地市组织部长,省委书记的门或许难进,但拜访分管党群的黄新权书记,是必须的礼数。被拒之门外,他嘴上不说,心里必然忐忑。
“天云,你昨天是去张秘书长家了吧?”李封山插话道。
张天云摇头:“张秘书长家在河东大院,我昨天去的是黄书记府上。”
话音刚落,李武侠的眼皮猛地一跳,看向张天云的眼神瞬间变了。黄书记门禁森严,是出了名的。这年轻人能登堂入室,说明关系匪浅!一时间,他心中对张天云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态度也愈发热络。
张天云清楚李武侠在想什么,却并不点破。官场之上,有时误会比真相更有用。
接下来的谈话,节奏完全被张天云掌控。他谈笑风生,对李武侠抛出的问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坦诚中又带着几分高深莫测,让李武侠好感倍增。
“天云,高市长以前也是你们督察室出来的吧?他在我们武德,可是大刀阔斧啊!”酒过三巡,李武侠终于抛出了试探。
张天云明白,这是想探高谦的底。高谦空降武德即任常务副市长,行事高调,必然引得地方势力警惕。
他放下酒杯,笑道:“高市长是我的老领导,能力出众。在督察室时就锐意进取,到了地方,更是如鱼得水。看到他在武德大展拳脚,我心里也替他高兴。”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高谦“一贯高调”的性格,又用一句“替他高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官场哑谜,点到即止。至于李武侠能品出几分味道,就看他自己的道行了。
果然,李武侠的瞳孔骤然一缩,举起酒杯,再没谈及工作。
***
年初八,正式上班。
开完例行的部署会,张天云刚回到办公室,麻烦就找上了门。
主任杜勇递给他一份卷宗,封面上的几个字让张天云眼皮一跳——*关于雍平县毁橘事件的千人联名信访*。
雍平,他的家乡。这个案子他早有耳闻,但没想到会落到自己手上。他快速翻阅着,脑中飞速盘算着杜勇的意图。
“杜主任,这个案子,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张天云试探道。
杜勇摆了摆手,眯着眼看他:“先不谈回避。你先说说,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又是一道考题。
张天云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道:“涉农无小事,一举一动都关乎民生稳定。我认为,处理这个案子,务必要慎重。”
一套无懈可击的太极推手。杜勇暗自点头,这小子在机关里真是越混越滑了。
“你说得对。”杜勇顺水推舟,“这样,案子我转给一科,让唐国辉主任主抓。你看如何?”
“合适!唐主任经验丰富,由他负责再好不过了。”张天云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阴霾。杜勇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拉拢唐国辉,今天把涉农的案子给了他,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自己分管的领域,话语权怕是要被架空。
他面色如常地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唐国辉就敲门进来了。
“唐主任大驾光临,有事您打个电话,我过去就行了。”张天云起身相迎。
“天云,客气了不是?”唐国辉哈哈一笑,大咧咧地坐下,“我是来向你请教的。”
“是为雍平柑橘园的事吧?”张天云给他倒了杯水,“唐主任,我是雍平人没错,可离家多年,人走茶凉啊。”
“茶凉不凉,跟我们查案没关系。”唐国辉笑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雍平毕竟是你的家乡,情况你总比我们熟吧?”
张天云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审讯的口吻。
他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唐主任,雍平情况复杂。那里民风淳朴,但也认死理。这件事既然已经捅到了省里,就说明矛盾不小。依我看,要查,就得重视起来。”
他顿了顿,看着唐国辉,一字一句地说道:“最好是请严老或者王老亲自挂帅带队,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唐国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脸色由红转青。让那两位退休后颐养天年的老领导出山?张天云这是在给他下指导棋,还是在给他挖坑?
可偏偏,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他一个字都反驳不了。说不重视?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有道理,我……我再去跟杜主任商量一下。”唐国辉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起身狼狈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张天云嘴解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想玩游戏?省城这里,有的是上好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