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面,沙飞石走,一口浩然气随读书人行进而磅礴,浩浩荡荡、观之如长河决堤,有沛然不可阻挡的气势!
剑刃、递至。
公孙伏神色自若,眸中战意上涌,身形踏前、探出染上金玉之色的右手,悍然迎去。
风声鹤唳!
竟是硬接这极为不凡的剑势!
交集,碰撞,迸发出金石火光,如梨花散落一地,映射出两人分毫不让的面孔。
陈昌谷眼眸微阖,这是他的一个小习惯,以往读书时做会心无旁骛摒弃一切杂念,现在握剑再阖,则代表全身心戒备,不有一丝轻视。
大敌,当竭尽全力!
浩然气一转,收回,再递出去,便可看见剑尖上有一点微芒逐渐明亮,臻至耀眼——一口蔚为壮观的剑器法相在呼吸间汇聚成型,如铠甲附着在上空,随剑递出而递出。
危机……油然浮现于心头,公孙伏看着这口巨剑,很难不赞叹,“真是不俗。”
也确实不一般,在仙门,他见过不少长辈与人厮杀,但回想起来那些无量强则强矣,却都没有这口剑给予的压力,怎么说呢?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与歪物存在,单靠胸中剑气,以堂皇冠冕之大势,沛然压下,甚至都在心里生出那么一点不敢反抗的想法。
不愧为浩然气!
将想法掐灭,论起以大势压人,我又何尝差你?
注视越来越近的剑道法相,公孙伏漆黑瞳孔里亮起两道金光,嘴皮开合,“来!”
浑厚的仙门真炁从袖中射出,幻化成一条望不见底的匹练,似金霞、如旭日,灵气滚动,连绵不绝,朝法相席卷而来。
一相遇,便再度陷入僵持。
然事实果真如此?
陈昌谷吐出一口浊气,往前迈动,手中浩然气瞬间爆发更为厚重的气势,传递至剑道法相,使这口庞大的剑相愈发浓郁,体现在外表,便是压着金霞匹练,寸寸收缩,直至距离敌手不过三指来宽。
轰然爆裂!
劈在身上,激荡出滚滚波纹,公孙伏脸色在须臾间产生变化,带着些许不可置信,豁然低头。
目光所及,剑尖已经刺开道袍,抵近胸口,传来尖锐痛意、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儿。
回神抽身后退至十丈开外,在身前布下重重屏障,再抚摸胸口血迹漠声开口,“怎么做到的?”
这让他很不明白。
若说是那口庶人剑刺伤,尚在理解中,毕竟来历凶悍,曾屠杀过许多强者。
可你不过区区阳神,仅比随手格杀的周御强一个名次,再厉害也难以超脱境界框架,怎能无视“万发不侵”的气运护体,击伤他的本体?
面对询问,陈昌谷从容自若,“出剑而已。”
缘何?
人家什么都没有隐瞒,你要答案,便给你答案,事实摆在眼前,信不信是你的问题。
一剑,就一剑!穿透万法不侵、穿透谪仙气运,带来真实无错的杀机。
便是说,陈昌谷有斩杀他的可能!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公孙伏默然片刻,才幽幽回应,“好大的气魄,是个强劲的对手。”
“好在这时只有你我两人,若是让李殒也爬上来,真就危险了,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他缓慢抬起手,一头如瀑黑发缓缓张扬,然后、整个人身体离地,停在距离地面八丈的空中,
于是,大量的风声汇聚、又带来大量的云气,尽数拢落在他身边,不断推动衣摆,目光威严投射,观人如观蝼蚁,仿佛咫尺山河尽在掌握。
他盯着陈昌谷,声音滚滚,“再打下去厌烦,趁早结束为好。”
陈昌谷轻轻吸入一口凉气,抖了抖剑锋,甩出一朵悄然而逝的剑花、“那可未必。”
“冥顽不灵。”公孙伏声音愈发缥缈和威严,不再从嘴中说起,是整座山顶都在传达意志,加上这随便拨弄风云的表象,即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人合一!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着天意加持,对上如逆天而行,单单看见就会让人心生畏惧。
陈昌谷是人,当然也不可避免生出了畏惧的心思,但他却不会退,过往受够强权压迫,好不容易修剑可以掌控人生,天意也休想让我退缩。
“来,受剑!”
剑光冲天,铮然不绝!
公孙伏不再言,单手下压,无边风云便在空中激荡、裹挟浩荡清光遮蔽天际,让所有在山里的人都能看见在蒙蒙的光亮。
光亮过后,是巨响伴随地面不断摇晃,真真是,整座天地都好像压了下来!
但,就是在这近乎毁天灭地的风波中,一缕剑光刺破厚重铅云,逆行而上。
虽不及天势,却顽强、倔强,不肯后退一步!
便可看见,陈昌谷扶摇上天,直斩苍天!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能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
……
“上面打起来了。”
风云激荡,声响如雷,山下面都能听见,何况是距离山顶只有几十步的他们。
葛玄阳就站在李殒旁边,继续道,“你觉得谁会赢?”
李殒不想回答。
葛玄阳不以为意,“其实结果早已注定,中途会有波折,但影响不了最终。”
“你看这不断往上面汇聚的风云,俨然厚重到要凝聚成实质,显然陈昌谷将公孙伏逼得用出这轻易不能动用的最终手段,而一旦用了,就相当于盖棺定论,再怎么挣扎都无用。”
临了,补充一句,“除非他临场悟道突破至无量,也能从天地中汲取道韵,方能有一战之力,不然人去得再多,也似个苍蝇……”
言中之意,随手就拍死。
明晃晃地嘲讽,李殒再不回复就是怕了,于是他说,“公孙伏会死。”
葛玄阳,“那可不见得。”
“谪仙,既然能被称之为仙,并不是区区气运与一些特殊神通能够解释,换而言之、他们最大的神通便是如眼下,汇聚天象代天意而执法。”
“人再强,可强得过天乎?”
葛玄阳说到这里,展现出真实的意思,“别爬了,再上去不过无端送命,对大局无用,与其白白的死,不如留存有用之身以待将来,你们都是剑仙种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何必陨落在这里呢?”
“说了那么一大堆,感情是来劝我们?”李殒看他。
葛玄阳点头,神情很认真,“结果早定,何必逆天而行呢,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想必你们也能明白。不要为了一座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山峰,而损毁了大好道途。”
李殒刚要开口,走到最前面的南宫勋却率先发言,他挺直着脊梁,冷冷地回应,“那又如何,有一剑在手,自可杀上九重霄天!”
说完不再言,继续往前迈步,这时的南宫勋距离山顶只剩下三人高的距离了,只要抬头稍微往外仰一点,便能看见在天上争斗的两人。
身负南宫之名,又被万万人注视,纵死也不会退缩一步。
李殒,亦是这想法。
看两人依旧往前迈步,葛玄阳叹了一口气,直觉得“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别人不知谪仙有多厉害,他是知晓的,无论是先人记载、或是各种道经,都证明一旦谪仙下决心进入天人合一,使天象发生改变,便无人能敌。
实力,至少翻上数倍,再有他们筹出的迎山印加持,怕是来个无量修饰也能正面镇死。
你们上去送死,何苦来哉?
想法藏在心里,没有再说了,毕竟说多反而啰嗦。
便在这声响中,四人沉默往上走,然后在快要登峰时,骤然陷入宁静。
先前,还有轰隆风声、斗法爆裂声、飞剑振振声……现在全都静默,好像有一只无形大手强悍地把一切都镇压下来,在这样环境里,连彼此呼吸都变得震耳。
结果,已定?
过多犹豫,几人继续登山,终于在前后脚,相隔不过十几个呼吸登上山顶,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
宽厚的山顶上,读书人和道人分别对坐,彼此之间相隔不远,一抬手就能攻击到,中间也没有屏障与剑气阻拦,可就是这样、两人都没有动手,只是静静看着对方,恰似两尊雕塑。
同归于尽?
看到的四人都冒出了这个想法,其中最觉得不可能的仍是葛玄阳,他盯着公孙伏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陈昌谷,随后以肯定的语气道,“公孙道兄胜了。”
仿佛是为印证这句话,就在剩余四人对峙将要打起来的时候,寂静场地传来悠长绵密的呼吸声,灵气倒灌入体,像要一口气把所有灵气都抽干。
止住吸气,再吐出带着红色血雾的浊气,公孙伏缓缓从地面站起,让众人可以看见他破开的胸口、以及正在缓慢愈合的血肉。
“能将我伤到这一步,你足以自傲。”公孙伏轻声道,“然人力有时穷,以汝微薄之力,安敢与天争乎?”
说完,自问自答,“不自量力尔。”
陈昌谷眼珠转了转,想要回应,想要继续拔剑,但伤势实在太重了,方才一剑又耗尽所有底蕴,既然没有杀成人,便是在短时间内再无动手时机。
眼下,他已无用。
而公孙伏却以大神通修复自身,眼见者要恢复于全盛。
难道结果真的早已注定,凡俗书生,真斩不破重重天幕?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脚步,李殒与南宫勋一左一右站至身前,没说什么大话,只讲过一句,“接下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