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内,夜明珠的幽光在晶莹的冰壁上流转,将二人的身影映照得朦胧绰约。
任冰低头凝视着怀中的雪儿,只见她如墨的青丝散落在他臂弯间,几缕发丝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拂动。
她瓷白的脸颊透着一抹淡淡的绯色,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随着梦境轻轻颤动。
樱唇微启,吐吸绵长而均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淡淡的白梅香,轻柔地拂过任冰的颈侧,像春风掠过初融的冰面。
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像只慵懒的猫儿,纤指无意识地垂在身侧,偶尔一声轻哼,便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些,仿佛那里是最安心的归处。
夜明珠的柔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光晕,连脸颊两侧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任冰甚至能看清她眼皮下转动的眼珠,想必是梦到了什么,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甜笑,露出个小小的梨涡。
他俯身将雪儿轻轻托起,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寒玉床上,银狐裘毯随着他的动作缓缓铺展,如同月光倾泻般覆盖住她纤细的身躯。
俯身时,任冰的一缕墨发垂落,与雪儿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一滞,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轻如蝶栖的一吻。
指尖流连在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间,带着说不尽的眷恋与不舍,最终却还是缓缓收回。
任冰在寒玉床畔静立良久,这才缓缓褪下腕间那串赤玉珠红绳——七枚朱砂色的玉珠在幽光下泛着血色,正是当年雪儿在药王谷求来为他镇心脉的灵物。
指尖在绳结处摩挲片刻,终是轻轻将其塞入雪儿枕下,红绳尾端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待那抹玄色身影融进冰阶尽头的黑暗,雪儿倏然睁眼。她自枕下取出红绳,轻嗤一声,将红绳重新缠回腕间,“真是个傻瓜,以为留下信物就能两清?”
初夏的猎场草木葳蕤,晨露未曦。碎金般的日光透过层层密林,在青翠的草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旌旗猎猎作响,禁军铁甲森然列阵,肃杀之气隐现。
圣上一袭玄色骑装端坐御马之上,金线刺绣的蟠龙在朝阳下流光溢彩,恍若真龙游走。
他执缰环视众臣,唇边噙着温润笑意,眼底却似深潭般幽邃难测。
九王爷莫承渊轻夹马腹上前,紫锦蟒袍映着晨光,腰间玉带叮咚作响。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笑意盈盈道,“皇兄今日神采奕奕,看来此番围猎定能满载而归。”
圣上略一颔首,目光如清风般拂过在场群臣,“今日只论骑射,不谈朝政。”他抬手示意侍从捧上鎏金箭壶,“诸位爱卿但有所获,朕必不吝赏赐。”
话音未落,新任兵部尚书赵严在马上微微欠身,腰间金鱼袋随着骏马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只见他忽然正色拱手,声音沉如古钟,“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奏——逆臣任冰至今在逃,此獠熟知朝廷机密,若不尽早缉拿,恐酿成滔天之祸。”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凝固。
以赵严为首的主抓派官员立即策马聚拢,甲胄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 “任冰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若存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 “他无故失踪,分明是心虚!”
- “请陛下即刻颁下海捕文书,发六路通缉!”
清河郡王莫承意骤然勒缰,胯下那匹照夜狮子马长嘶一声,前蹄高扬,雪鬃飞扬如浪。
他单手控缰,另一手凌空虚按,满场嘈杂顿时一寂,唯闻战旗猎猎。
“不过是在别院暗格里翻出一卷褪了色的旧布防图......”他声音不疾不徐,却似冰泉漱石,字字沁寒,“既无批注,亦无勾画,如何便能定谋逆之罪?”
忽地,清河郡王唇角一勾,眼底锋芒乍现,目光如刃直刺赵严,“倒是赵尚书,此刻倒有闲情说风凉话了?”
说着座下战马猛地踏前一步,铁蹄砸地铿然作响,“好一个兔死狗烹!日前岭南大乱,叛军连破三关,若非任捕头挺身而出,设计令贼首自戕,叛军岂会不战而溃?若当日败的是朝廷,今日这朱雀大街上,怕是要多几支出殡的白幡了吧?”
“这才过去几日?” 清河郡王冷笑一声,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岭南的烽烟尚未散尽,赵尚书就急着清算功臣,莫不是忌惮他抢了兵部的功劳?”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猎场上空炸响,“任冰若真有二心,当日岭南叛乱时,三万大军尽在其手!他大可拥兵自立,割据一方!何须等到今日做个逃犯?!”
此言一出,赵严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几名将领立刻策马呼应:“王爷明鉴!任将军东海大战逆鳞,又破获漕银案、剿灭洞庭水匪,哪一桩不是提着脑袋换的功劳?”
“三军将士谁不知任大人的忠勇?若因此蒙冤......”说话之人正是神锐军指挥使叶流云,他突然扯开衣甲,露出胸前箭疮,“这身伤疤第一个不答应!”
“此案蹊跷太多!” 另一人挥鞭直指兵部赵严,“贸然通缉功臣,就不怕寒了天下武人的心?!”
忽闻铁甲铿锵,河北安抚使张承嗣排众而出。他身披紫棠战袍,马鞍上悬挂的辽国狼牙箭囊犹带血痕。
但见他长笑一声,声震猎场,“郡王此言差矣!自古功是功、过是过,若因往日功劳便可枉法徇私......”
说着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高高举起,“陛下明鉴!任冰自岭南返京途中,曾持令调走末将麾下三千铁骑,至今未归建制。兵部存档印鉴暗记该是‘戊七三’,此令却是‘戊十三’!”
九王爷忽然轻咳一声,“本王虽离京多年,倒也常听江湖朋友夸赞任捕头义薄云天,如此‘巨寇’,倒是稀罕。”
圣上忽然抬手,五指微张,刹那间,猎场鸦雀无声,连风都似凝滞。
“任冰之事,朕自有决断。”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今日围猎,以鹿为彩头——谁能猎得白鹿,朕许他丹书铁券。”
群臣愕然。
白鹿罕见,乃祥瑞之兆,圣上此举……分明是在暗示,谁若能“猎到”任冰,便有重赏!
猎场顿时暗流涌动。有人目露精光,急不可耐地催马入林;有人面色阴晴不定,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更有几位老臣对视一眼,默默退至外围——这场围猎,猎的岂止是鹿?
莫承渊则趁机策马来到圣上跟前,“皇兄,任冰之事,臣弟以为还需慎重。他征战多年,忠心可鉴,臣弟相信他此番失踪必有隐情。”
圣上忽然轻笑,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鎏金马鞭,目光仍追随着远处张弓的武将,“他去年查抄的私盐,可都是从你门下过的。断人财路,如弑人父母,这份仇,你倒是咽得下?”
莫承渊闻言竟也笑了,“缉私拿赃,原是他职责所在,是臣弟活该。”
二人正说话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马蹄声、喝彩声由远及近,隐约听得有人在喊,“白鹿!当真射中了白鹿!”
圣上与莫承渊同时抬首,目光如电般射向声源处。只见林间小道上尘土飞扬,一队禁卫正簇拥着什么人往御前疾驰而来。
莫承渊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圣上则不动声色地将鎏金马鞭在掌心轻敲了三下,暗处立即有影卫悄然移动。
待人群渐近,却见领头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禁卫。他一身普通制式铠甲,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几道被树枝刮出的血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马背上横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鹿,鹿角上系着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正是今日围猎前,圣上亲手系上的标记。
少年在御前十步外勒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下跪,连带着将白鹿掷于御前,“启禀陛下,卑职在西北山涧处发现此鹿。”
他的声音清亮中带着几分颤抖,显然尚未从兴奋中平复。白鹿在他身侧微微起伏,竟还活着,只是后腿受了箭伤。
圣上眯起眼睛,忽然轻笑,“朕记得,今日随驾的禁卫名录里,似乎没有你这个年纪的?”
莫承渊此时已悄然移步至白鹿旁,指尖在鹿颈处一探,脸色微变,“皇兄,这鹿......”
话音未落,那白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少年禁卫慌忙去按,却见鹿口中猛地吐出一卷染血的绢布。布上赫然几个猩红大字:
“任冰冤枉”
“三司有鬼”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圣上面色骤然阴沉,而莫承渊的右手已按在了剑柄上。那少年禁卫呆立原地,脸色煞白,似乎对此全不知情。
忽地,一道黑影自人群中凌空掠起,衣袂翻飞如夜鸦展翼。那人足尖在禁卫铁甲上轻点三记,借力腾挪间,身形如鬼魅飘转,眨眼已落于圣上御马之后。
二指并拢如剑,精准抵住圣上后心大椎死穴,指间暗劲含而不吐,恰如毒蛇悬首,分寸拿捏得极稳。
“陛下恕罪。”欧阳雪儿的声音似一缕幽兰吐息,仅圣上一人可闻,“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