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二月初七,大理寺地牢的寒气凝在石柱上,结出霜花。
李治站在牢门外,身后侍卫捧着黑漆托盘,盘里并排放着三样物事:
两把青铜匕首、两匹素白绫缎、两只描金酒壶。
壶口飘出的酒香混着鸩毒的苦气,在死寂中漫开。
“打开吧。”
他声音发木,看着狱卒抽去门闩。
高阳公主正坐在草堆上,将散乱的头发编成辫子,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巴陵公主靠在对面墙根,用一块碎布反复擦拭银簪 那是去年她生辰时,李治赏的南海珠钗。
托盘放在两人中间的石板上
。青铜匕首的纹路映着烛火,白绫的边缘还带着织机的毛边,鸩酒在壶中轻轻晃荡,泛起暗金色的光。
李治盯着酒壶上的缠枝莲纹,想起许多年前,高阳在封地初见辩机时,穿的正是件同纹样的石榴红裙。
“天家女儿,留个全尸。”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从别人喉咙里发出来的。
巴陵公主的手停在簪头,银簪 “当啷” 落地。
高阳终于抬起头,辫子编到一半,发丝垂在脸颊,她看着托盘,突然笑了:
“到底是做了皇帝,想得周全。”
她伸手去拿鸩酒,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石板。
李治看见她腕间那道淡青色的疤
十四岁那年,她为护他被野狗咬伤,如今疤痕上又添了道新伤,是入狱时被铁链勒的。
酒壶塞子拔掉时,苦气骤然浓烈,她却像闻不见,对着壶嘴轻笑:
“辩机在等我。”
“十七妹妹!”
巴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真要喝?”
高阳挣开手,酒液溅在草堆上,瞬间洇出焦黑的印子。
“不然选匕首?”
她晃了晃酒壶:
“或是白绫?”
指腹摩挲着壶身的莲花纹:
“当年阿耶赐死辩机时,可没给过他选。”
李治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一块冻硬的血痂。
他想起贞观二十三年,自己刚被立为太子,在弘福寺见过辩机一次。
那僧人正在抄经,袖口沾着朱砂,抬头时眼神清冽,像终南山的雪。
如今想来,那日高阳大概就躲在经架后面。
“我先干为敬。”
高阳将酒壶凑到唇边,忽然停住:
“稚奴,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你把阿耶赏的鹿糕分我一半,说‘姐姐吃完,以后都护着我’。”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衣襟上染出深色痕迹:
“现在换我护你了 ,护你这把龙椅。”
鸩酒入喉的声响很轻,像雪落在锦缎上。
她呛了一下,银镯撞在酒壶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巴陵公主突然抓起白绫,往脖子上缠绕,动作却抖得厉害,绫缎在指间滑来滑去。
李治想开口,却看见高阳伸出手,帮七姐把白绫系成死结。
“拉紧些。”
高阳的声音开始发飘,脸上却带着笑:
“那年在感业寺,你让我偷偷去武媚娘送糕点,是不是就料到有今天?”
巴陵闭着眼拽紧白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李治盯着地面的草屑,想起确实去过一次,那时辩机刚死,高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从门缝递出辩机抄的《心经》,纸页上全是泪痕。
高阳慢慢滑坐在地,酒壶从手中滚落,在石板上转了两圈。
她望着气窗透进的天光,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是泪还是霜。
“辩机...”
她喃喃着,手指在空中虚画:
“你看,这次换我去找你了...”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寒气里。
巴陵公主的身体不再抽搐,白绫深深勒进脖颈,发间的珠钗歪向一边,有颗珍珠掉在高阳手边。
李治弯腰捡起珍珠,触手冰凉。
侍卫上前探鼻息,然后跪地叩首:“圣人,两位公主... 薨了。”
地牢里只剩下烛火噼啪声。他走到高阳身边,替她合上眼,指尖触到她脸颊的余温。
那道护他留下的伤疤依然醒目地横亘在他的肌肤之上,仿佛在默默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然而,如今的他已不再感到丝毫疼痛,因为时间已经渐渐抚平了那道伤口,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从衣袖中摸索出一个油纸包。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半块鹿糕,那是他今早特意吩咐御膳房制作的。
鹿糕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不禁回忆起当年的味道,那是一段与某人共度的美好时光。
他将鹿糕轻轻地放在高阳的掌心,仿佛这半块鹿糕承载着他对她的所有思念和愧疚。
然后,他毅然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地牢。
“张瑜,”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给两位公主准备一个最体面的棺材,要低调地安葬她们。”
张瑜恭敬地应了一声,手中的拂尘一甩,“是,奴才领命。”
此时,天光刺目,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大理寺的琉璃瓦上,几只寒鸦正静静地栖息着,不时发出“呱呱”的叫声,然后振翅飞向东南方。那个方向,正是辩机被腰斩的刑场所在,如今早已是一片荒芜,荒草丛生。
更夫敲过巳时的钟声,在寂静的宫廷中回荡。他独自一人站在宫墙上,远远地望着送葬的队伍从大理寺缓缓出发。
那两具薄棺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车辙,然而很快,新落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将车辙迅速掩盖。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珍珠,那是高阳留给他的最后遗物。
珍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被他紧紧地攥着,似乎还残留着高阳的体温。
他凝视着这颗珍珠,心中涌起一阵刺痛。
高阳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耳边回响:
“稚奴,你可知道,你这把龙椅,确实是用姐姐们的血染红的啊……”
几天后,房遗爱、薛万彻和柴令武被押往闹市问斩。
刑场上,人山人海,人们都来观看这一场惨烈的处决。
三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他们怒视着围观的人群,口中不停地痛斥着朝廷的不公和残忍。
随着刽子手的手起刀落,三颗人头滚落,鲜血溅满了刑场。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有些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有些人则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三个生命就这样在瞬间消逝。
与此同时,荆王元景和吴王恪也在府中接到了赐死的命令。
元景看着眼前的毒酒,不禁长叹一声,感叹宗室凋零,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毒酒迅速发作,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而吴王恪则显得异常悲愤,他咬破指尖,用鲜血写下了一封血诏,怒斥长孙无忌弄权,陷害忠良。
写完后,他将血诏藏在怀中,然后毅然决然地吊死在房梁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