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远方刚到酒店房间，外套还没完全挂进衣柜，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屏幕跳着一串陌生的唐海本地号码，尾号是政府部门常见的规整数字，他指尖顿了顿，扯松领带走到窗边，划开了接听键。
“您好，董市长，我是褚旭东，咱唐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恰到好处的客气，语速平稳，带着体制内人特有的分寸感。
董远方望着窗外酒店楼下流光的街灯，心里早有预料，多半是通知明天干部大会的事。
他靠在窗沿上，语气温和却不失身份：
“你好，褚主任，我是董远方。”
“董市长，跟您同步下消息，明天上午九点的全市干部大会，需要您做个简单发言。”
褚旭东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问：
“发言稿方面，您是想自己准备，还是我们办公室来拟？”
这话一出口，董远方握着手机的指节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他眉梢轻蹙，目光扫过房间里摊开的笔记本 。
按规矩，市长的会议发言稿，办公室早该提前两天拟好初稿，经秘书长修改把关后，提前一天送过来让市长确认调整，哪有临开会前一晚才问的道理？
明天九点就开会，这会儿才提，要么是办公室失职，要么是有人故意不上心。
他心里掠过一丝不满，却没露在语气里，只淡淡道：
“算了，明天就要用，折腾你们再拟也赶不上，我到时候简单说几句就行。”
电话那头的褚旭东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下午他就找过主管领导、市政府秘书长姬常征请示，想提前准备发言稿，却被姬常征一口驳回：
“不用提这事，人都还没在唐海站稳脚，给他准备什么发言稿？多此一举。”
董远方心里门儿清 ，这个电话该是市政府的大管家政府秘书长给他打。
既然对方没打，看来这个秘书长架子不小呀。
姬常征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万洲一手提拔起来的，整个市政府里，姬常征眼里只认万洲一个 “领导”。
前任市长覃天宇在任那半年，想调动手头的人都难，偏偏姬常征这块 “硬骨头” 动不了、换不得，最后好多事都推进得磕磕绊绊，被动得很。
还好褚旭东是个聪明人，为人圆滑，知道在姬常征和历任市长之间找平衡。
当初覃天宇在任时，不少姬常征不愿办的事，都是褚旭东悄悄补了位，既没让市长为难，也没跟姬常征闹僵。
这次明知姬常征说了 “不用管”，褚旭东还是特意打了这个电话 ， 提一句，是尽了自己作为办公室主任的本分。
董市长说不用，他也落得清闲，既没违逆姬常征的意思，也没让新来的董市长觉得被怠慢，两边都不得罪。
“那行，董市长，您一路辛苦，早点休息。明天我们提前在会场等您。”
褚旭东又客气地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董远方放下手机，走到桌前坐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窗外的唐海夜景还在闪烁，可他心里却多了层考量 。
政府秘书长的态度，可能代表了一大帮唐海干部的心思，对这个外省调过来的市长并不欢迎。
一个准副市长都敢这样，那上面的副市长、常务，架子可能更大了。
唐海市政府班子，恐怕比他预想的要复杂。
既然对方让他下不来台，明天的发言，自己也不用客气。
清晨八点的阳光刚漫过酒店大楼的玻璃幕墙，一辆深黑色的奥迪 A6L 就稳稳停在了正门口，这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胡广平的座驾。
车门刚打开，穿藏青色西装的秘书先下车，转身绕到后排另一侧，手搭在车门上沿。
董远方早已在酒店大厅等候，他换下了昨日的便装，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手里拎着折叠整齐的外套。
听见车声，他快步走出大厅，皮鞋踏过门前的花岗岩台阶时脚步稍缓，目光先落在车身上，随即迎向从后排下来的胡广平。
“胡部长，劳您特意过来等我。”
董远方上前半步，伸手与胡广平相握，掌心的温度透着谦逊。
胡广平比他年长几岁，鬓角有些许霜白，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背：
“早走早到，别让同志们等急了。”
两人寒暄两句，董远方跟着胡广平绕到后排，待胡广平先坐进左侧，他才轻手轻脚地坐到右侧，车门缓缓关上时，隔绝了外界的车流声。
董远方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膝盖上的西装裤缝，脑子里还在过着昨日的见闻 —— 火车站那帮人的钢管、钢铁一厂锈迹斑斑的大门、鑫海钢铁川流不息的卡车，还有昨晚褚旭东那通迟来的电话。
这些零碎的画面搅得他心思不宁，连眉峰都微微蹙着。
“远方同志，提前来了一天，在唐海市转了一圈？”
胡广平侧过头看他，眼角的笑纹里带着审视的温和，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
董远方立刻回过神，身体微微转向胡广平，语气诚恳：
“胡部长，唐海太大了，一天哪能转完。我就昨天在火车站附近待了会儿，今天早上又去两个钢铁厂门口看了看，没敢瞎跑。”
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没提火车站的 “仙人跳”，也没说钢铁厂的鲜明反差。
初来乍到，过多的评判不如先沉下心观察。
胡广平听完，缓缓点了点头，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笑意更浓了些
：“远方同志上手很快嘛。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脸面，藏不住真模样；钢铁又是唐海市的支柱产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一落地，就先盯着这两个地方看，是一下子就抓到点子上了。”
这话让董远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语气更显谦虚：
“胡部长您过奖了，都是碰巧。昨天坐火车到唐海太晚，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酒店休息，才顺带看了看；至于钢铁厂，是今早吃早餐时，跟邻桌的老乡随便聊了几句，他们说唐海就数那两个钢厂有名，我才想着去门口瞧瞧，也没进去打扰。”
他解释得平实，没添半分刻意，胡广平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 。
不张扬、不冒进，还能在闲谈中捕捉关键信息，这股稳劲倒是符合他对董远方的期待。
胡广平没再追问细节，只是靠回座椅上，目光望向窗外掠过的街景，随口聊起了唐海市近年的经济数据，董远方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心里却把这些数据和昨日看到的景象一一对应，疑问又深了几分。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渐渐驶入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尽头便是唐海市委市政府大院。
深灰色的主楼庄严肃穆，门前的国旗杆笔直矗立。
奥迪车刚停在主楼门前的台阶下，早已等候在此的燕云省委常委、唐海市委书记程康明立刻上前几步，他穿着深蓝色西装，面带热情的笑容，身后跟着唐海市的几位主要领导。
大家都整齐地站在台阶两侧，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车门，等着迎接胡广平和董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