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赵和平他们，董远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桌上的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省国资委派驻一钢厂查账审计组组长冯双婷。
冯双婷，燕云省国资委副总会计师，一个以铁面无私和业务精湛着称的女人。
她在多个大型国企担任过财务负责人，经她手的账目，纸面下的暗流几乎无所遁形。
她主动来电“汇报”，董远方的心猛地一沉。
看来，一钢厂这个脓包，终究是要被捅破了。
董远方快步来到设在一钢厂行政楼的审查组组长办公室。
房间简洁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冯双婷起身相迎，她四十多岁年纪，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如刀。
“冯老师，辛苦了。年后我一直忙，还没顾上来看望大家，正好借这个机会，晚上我安排，犒劳犒劳审查组的同志们。”
董远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
冯双婷没有接话，只是示意董远方坐下，神情凝重：
“董市长，这顿饭，我怕您听完汇报，就没心情吃了。”
董远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腰板，仿佛要迎接一场冲击：
“查出什么问题了？直说吧。”
冯双婷点点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三份薄薄的报表。
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利润表，推到董远方面前。
“董市长，简单概括就是八个字：资不抵债，窟窿巨大。如果按照现有资产进行市场化重组，你们唐海市政府，基本拿不到什么股份。”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董远方还是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知道一钢厂困难，经常拖欠工资，甚至要靠变卖老旧的辅助设备维持，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曾经辉煌的国企巨人，内里竟然已经腐烂到这种地步！
“冯老师，这不可能！”
董远方声音有些发紧，他指着报表：
“一钢厂那么多土地，城区边缘那几百亩老厂区，现在地价飞涨，光是土地资产就……”
冯双婷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转身从办公桌后端来足足半尺高的账册和评估报告。
“董市长，”
她打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已经按照当前工业用地的最高评估价，给一钢厂的所有土地、设备、厂房，甚至品牌、技术专利，都做了最大化估值。这已经是省里考虑到社会稳定因素，给予的最高限度的’照顾性’评估了。即便如此，初步核算下来，一钢厂仍有近一个亿的净负债。”
“近一个亿……的窟窿？”
董远方喃喃重复，脸色由红转白，双手死死攥住那几页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报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极力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那是愤怒，是震惊，更是一种被愚弄的屈辱。
“冯老师，你们是专业人士，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冯双婷没有立刻回答。
她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谨慎地打开门朝外看了看，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才轻轻关上门，甚至反锁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董远方的心再次揪紧。
冯双婷坐回座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董市长，问题盘根错节，但我梳理出了几条主线……”
她拿起笔，在空白纸上一边写画，一边细细讲解起来。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最后彻底被夜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