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臂一挥，斩钉截铁：
“改革开放几十年了，有个别同志，还是抱着计划经济时代的落后思维不放！看不上民营经济，刻意刁难，甚至故意打压民营经济！这种人，是害了红眼病！是嫉妒、狭隘的’左倾’思想在作祟！”
虽未点名，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端坐不动的董远方。
那目光中有同情，有审视，更有幸灾乐祸。
此时，坐在主宾席上的省委书记江毅荣，脸色已然铁青。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楚天河虽贵为上级领导，但如此直接地在他江毅荣的地盘上，公然抨击他亲自点将、全力支持的市长，这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批评董远方是“左倾”，那他江毅荣这个支持者，又是什么？
楚天河似乎全然未觉江毅荣的不悦，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继续乘胜追击，言辞更加犀利：
“改革开放后，民营经济在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贡献了百分之五十的税收，解决了百分之八十的城镇劳动就业！就拿我们唐海市的标杆，鑫海钢铁集团来说，我今天才了解到，光去年一年，他们直接管理和间接持股的民营企业，就贡献了四十多亿的税收，解决了十几万人的就业问题！”
他声音激昂：
“这样的企业，在很多地方，都是市委市政府捧在手心里、重点支持和保护的宝贝！但是在我们唐海呢？”
他的目光终于如探照灯般，牢牢锁定在董远方身上，眼神冰冷而犀利：
“有的同志，位置也不低了，心胸却不够开阔，总爱戴着’有色眼镜’、举着’放大镜’看人，手握行政和司法权力，任意妄为！”
他刻意停顿，喝了一口茶，让那无声的指控在寂静中发酵，然后才用一种语重心长，却更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说道：
“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但是我还要提醒一下某些同志，不要用 ‘士农工商，商为末’ 等封建残余观念来贬低民营经济！更不要推行什么’国企优先’、’公私合营’的错误行径，来打击民营经济的积极性，逼着我们的民营企业家寒心、离场！人心散了，你在多高的位置上，都会被摔下来。”
最后，他转过身，面向江毅荣、邓怀钦和程康明，做出了总结性的定调，声音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要继续坚定不移地支持民营经济的发展，为他们创造更加公平、透明、法治的发展环境！让民营经济在更加开放、包容的市场海洋中，发展壮大，为我们唐海市的经济社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做出更辉煌的贡献！”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企业代表席前列的万鑫、万海立刻带头用力鼓掌，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感激的神情。
很快，一片热烈甚至有些狂热的掌声席卷了整个会场，经久不息。
江毅荣面沉如水，也跟着鼓了掌。
待掌声稍歇，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发言席前。
作为封疆大吏，他不可能在公开场合直接反驳上级领导的定调，但有些态度，必须表明。
“楚部长的讲话精神，高屋建瓴，意义深远，”
江毅荣开口，声音平稳而有力：
“我们燕云省上下，一定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坚决贯彻落实。对于楚部长指出的问题，我们要深刻反思，立行立改。”
这是必要的场面话，也是规则内的服从。
但紧接着，他的话锋开始了精妙的转向：
“对于所有合规、合法经营的民营企业，我们省委省政府的态度是一贯的、明确的，一定支持！”
他语气坚定：
“无论是资金，还是政策，我们都会给予大力倾斜！我们鼓励所有有抱负的民营企业家投资燕云，扎根唐海！我们一定会保护他们的劳动所得及合法收益，给予他们充分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这番话，看似是对楚天河观点的呼应和强化，赢得了台下不少民营企业家的共鸣。
然而，江毅荣的语调在此刻微微下沉，带上了一种不容妥协的法治刚性：
“但是，无论是民营经济，还是国有企业，都必须在国家法律法规的框架下依法经营！必须坚持公平正义、诚信透明的市场准则！”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保护一切守法从商，也坚决打击一切违法牟利！无论哪种经济形式，无论规模多大，贡献多高，都必须在阳光下运行，才能根基牢固，发展长久！”
“阳光下运行”，“打击违法牟利”！
这几句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是江毅荣对董远方最坚定、最毫不含糊的支持！
他巧妙地接过了“支持民营经济”的大旗，却将旗帜牢牢插在了“法治”和“公平”的基石上，直接回应了楚天河关于“刁难打压”的指控，并为董远方正在进行的调查工作提供了最权威的背书。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董远方身上，只是这一次，目光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意味。
有惊讶，有钦佩，也有重新燃起的权衡。
楚天河脸上的笑容不自然地收敛了些许，但他依旧保持着风度，跟着鼓起了掌，只是那掌声，听起来略显疏离和僵硬。
会后，楚天河并未按照原计划在唐海留宿，他与燕云省和唐海市的领导干部进行了短暂而流于表面的寒暄后，便坐上考斯特，径直返回了京都。
送行时，江毅荣临上车前，特意停下脚步，走到董远方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那只厚重手掌传递过来的力量和温度，以及下午座谈会上那番掷地有声的讲话，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董远方挺直了脊梁，目送着省委书记的车队离去，目光坚定而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