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穿廊。
林府书房内,烛火跳跃,将满室的阴冷驱散。
南安王世子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
他没有碰下人奉上的热茶,一进门,视线便精准地锁定了林如海。
“林大人,恕我深夜叨扰,实乃事出紧急。”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武人特有的干练。
目光快速在书房内扫过,触及林如海身侧抱臂而立、神情冷冽的权景瑶时。
他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但旋即恢复如常,只朝她微微颔首,权作招呼。
“世子请坐。”
林如海抬手示意。
“不知世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南安王世子却没有坐。
他反手将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又快步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外间的动静,确认四下无人。
转过身时,脸上已是一片凝重。
“林大人,贾赦的案子。”
“是个圈套。”
此言一出,书房内连烛火的毕剥声都仿佛消失了。
权景瑶抱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放下。
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如一柄出了鞘的刀,锋芒毕露。
林如海的面容却不见波澜。
他只是抬起手,为南安王世子面前那只空着的茶杯,斟满了滚烫的茶水。
水汽氤氲升腾。
“愿闻其详。”
南安王世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迂回。
“这桩案子,明面上冲着荣国府。”
“实际上,是冲着你,冲着镇国公韩佑,冲着所有在西疆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西疆功臣派’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寒夜里冰冷的石子,投入众人心湖。
“幕后主使,不是王子腾。”
南安王世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句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
“是三皇子。”
轰!
这个名字,比窗外的寒风更具杀伤力,瞬间刺透了书房内的暖意。
权景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上那股刚刚收敛的杀气,此刻再也无法压制,汹涌而出!
皇子夺嫡!
这四个字,是王朝上下最禁忌的漩涡。
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卷进了这场最顶级的政治漩涡!
林如海执着茶壶的手,稳如磐石,连一滴茶水都未曾溅出。
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身为太子少傅,是圣上钦点的东宫辅臣,天然就站在了太子的阵营。
三皇子要对付他,理所应当。
可他未曾料到,对方的刀,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他们想用贾赦的通敌之罪,将林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南安王世子的脸色难看至极。
“林大人,你是太子少傅,转头你的姻亲,就爆出通敌丑闻。”
“这盆脏水泼下来,圣上就算信你,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呢?”
“届时,被拖下水的,不仅是你林家,更是太子殿下!”
“好毒的计!”
权景瑶咬牙切齿,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帮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背后捅刀子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那又如何?”
一个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书架后的阴影里响起。
南安王世子浑身一震,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出。
少女素衣简钗,未施粉黛,一张脸却似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与光华。
她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乌黑的玉笔,神情淡漠得近乎疏离。
好似刚才那番足以让京城翻天覆地的密辛,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过耳。
是她!
青阳郡主,林黛玉!
南安王世子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迪州之战前,慷慨赠药,以一己之力,缓解京城疫情。
为圣上回京,解京城之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她。
黛玉走到灯火之下,烛光在她清寒的眼眸里,映出两点细碎的光斑。
“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淡淡开口。
“罪是贾赦犯下的,与我林家何干?”
“他们想泼脏水,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能力。”
南安王世子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气场却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少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青阳郡主说得轻巧。”
“可朝堂之争,从来不是辩个清楚明白就够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看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谁的手段更高明。”
那便比比看。”
黛玉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谁更高明。”
她走到桌案边,将手中那支笔杆乌黑的玉笔轻轻搁下。
“嗒。”
一声轻响,却让南安王世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世子深夜到访,冒着被三皇子针对的风险。”
“想必,不只是为了来告知我们这个坏消息吧?”
南安王世子的目光从那支墨色的笔上移开,重新望向林如海。
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林大人,三皇子狼子野心,党羽遍布朝野。”
“如今,他将屠刀对准了你们。”
“下一步,就该轮到我们南安王府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何况,你们于我府上有恩。”
“我今夜前来,是想与林大人结盟。”
林如海终于开口,他放下茶壶,抬眼直视着南安王世子。
“世子想如何结盟?”
“我为林大人送上一份投名状。”
南安王世子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用指尖推到林如海面前。
“此人,是王子腾倒卖军械时,在户部负责销平账目的关键人物。”
“他是三皇子安插在户部的一颗钉子,深得王子腾信任。”
“经手了他所有见不得光的账目。”
林如海拿起纸条,缓缓展开。
户部郎中,钱丰。
一个陌生的名字。
权景瑶凑过去看了一眼,拧眉。
“区区一个六品郎中,能有多大用处?”
“用处大了。”
南安王世子沉声回答。
“王子腾是九省都检点,又总揽京营兵权,是块极难啃的骨头。”
“想扳倒他,难如登天。”
“但这个钱丰,就是他身上最薄弱的一环。
“只要能从他嘴里,撬出王子腾的罪证。”
“不必多,只要一两件。”
“就足以让王子腾焦头烂额。”
“再也无暇他顾,更别提构陷林大人。”
“届时,林大人手持铁证。”
“都察院便可名正言顺地介入。”
“三皇子就算想保,在圣上面前,也保不住!”
这确是一招狠辣精准的“围魏救赵”。
不直接硬撼王子腾这块铁板。
而是从他身边最不起眼,却也最致命的软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