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园子的主人姓郭,原是我们这里的一方巨贾富户,那戏园子起先也是他们郭家老爷夫人们自己听戏的地方……后来才单迁出来,变成了个我们这些平头小民交一两个铜板,也能进去蹭人家两盏好茶、瞧瞧戏的地方。”
“喏——几位仙长,您几个瞧见前头那片飞檐弯弯、瓦片都脱了小半的房子了没有?那就是那个荒戏园子——小人等下将几位送到那里,便不敢继续同着您再朝里走了,还望仙长们恕罪。”
绩溪荒戏园外,带路的老妪一边给众人低声介绍着那荒戏园子,一边又禁不住与人讪笑着告了个罪。
那戏园子打从十数年前被人彻底废置下来后,他们县中便再没什么人会往那边走了,近来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闹鬼传言一出,那园边更是再瞧不见有一丝人烟。
她今日肯顶着这山一样大的压力过来给人带路,纯粹是看在她那重病的孙儿还躺在床上等银子治病,而这几位仙长出手又着实大方的份上——但即便如此,她也决计不想朝那园子里多踏进半步。
——她还想要留着她这条小命,赶回去救她苦命的孙儿呢!
那老妪如是想着,一面将态度放得越发恭谦。
苏长泠闻此甚至好脾气地与那老妪咧了咧嘴:“无妨,婆婆,您能愿意给我等指这一路的路,我等就已经很感激了——自然不会再怨怼于您。”
“诶,诶,好……仙长,有了您这句话,小人便放心啦——”那老妪应声连连点头,说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再度确认过一番众人的心思。
直到她确信面前几人确乎只是想请她带个路罢了,方才隐隐安下了心来——觉察到她想法的剑修只觉哭笑不得,心头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原本,她也是想在路上多磨蹭两天、多准备些应对那两块难啃硬骨头的方案的。
孰料大约是有虞修竹在场,大家都很想趁机看一看这怕鬼的的乐子,于是本该耗费上小五天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花了不到三天便走了个穿。
——初抵绩溪的那天,她本想找个经验更丰富些的老人给他们讲讲那有关那荒戏园子的事,哪想绩溪人一听他们要去的是那座荒废多时的县中戏园便当场大变了脸色,各个讳莫如深、对此缄口不言。
她也是费了好些的功夫、花了好大的价钱,方才寻着这么个肯为了银子而给他们带路的老阿婆——就算这样,她这一路也三不五时的便得多重申一遍,让她带路可以,但她绝对不会跟着他们进去。
……也不知道这园子到底是遭了哪门子的天谴,能让人怕成这样。
苏长泠心下腹诽,转而含着满面笑意,回身对着那老妪微一颔首:“对了,婆婆,您知道郭家的这座园子是怎么荒废下来的吗?”
“我们几个来前只听说这地方闹鬼,却没听人提起过这园子是怎么来的——想了解一下,也好大致‘猜一猜’滞留在那园子里厉鬼们的身份执念。”
“嗐……这还能是怎么荒废下来的——人祸呗!”那老妪循声低着眉眼叹出一口,“他们郭家的生意在十几年前突然做不下去了,家道中落,举家搬离本县……这园子便跟着荒废下来了呗!”
“生意突然做不下去?”惯来对生意场上的事颇为敏感的程映雪忽的抓住了重点,“能做到成为一方巨贾的家族,那生意怎么会突然做不下去?”
“老人家,那郭家从前是做什么生意的?盐,还是典当行?他们家是有谁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被人抄了家吗?”
“哎唷——那不是,咱们这小地方哪能做得起什么盐场典当行呐!”老妪摆手摇头,“姑娘,听您的口音,您倒像是休宁那边的人——您那确乎是做典行的人多,但我们绩溪这里,可做不成这个。”
“绩溪的商户,多以馆业(菜馆)为生——那郭家也是做菜馆子起家的,头先是在绩溪开的馆,后来吃的人多了,口碑好了,便渐渐将分号开到了远些的歙县、黟县,乃至徽州外面、到他们苏杭一带去了。”
“郭家最鼎盛的时候,整个江南地区的十家徽馆里面,最少得有一家实际姓着‘郭’——他家除了普通的菜馆酒楼,很后面才与人合伙略开了两家典行,但没长久,不出几年,就撤了典行,转头又开回了徽馆。”
“这样……原来是做徽馆的……”小姑娘听罢若有所思,不消片刻却又重新皱起了眉头,“不过,老人家,这要是做徽馆的话……那他们家的生意就更难在突然间衰败到这种程度了呀!”
“毕竟馆业和其他几个行当不同,人可以一辈子都进不去几次典行,却不能一天不吃饭——开馆的,只要那饭菜口味足够出众就少不了食客,加上您说了,这郭家本就是以馆业起家,那味道当然更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这样一家能占据了江南馆业近十分之一份额的馆中巨贾,怎还能暴毙了呢?”
“哎……这还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着他们郭家摊上了一代不成器的子孙!”老妪咂嘴,“几位仙长,这故事要扒拉起来,那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小人尽量给您讲得简单一点。”
“好,那就有劳婆婆。”苏长泠下颌一收,那老妪听罢举目望了望远方,片刻后缓缓舒出口气:“其实这郭家从起家到落败,中间拢共也就经历了四代。”
“这第二代的郭老爷呢,自幼随着他爹四处东奔西走、经营生意,他看着那位郭老太爷终日辛苦,知道立业的自然也愿意在接手了郭家的徽馆后,承继着他父亲的志向,把他们家的徽馆发扬光大、开遍江南。”
“但这样一来,他在家中陪伴妻儿的时间自会跟着变少,于是那位第三代的郭老爷在长大成人后,不光是跟他爹一样继续做大了家中徽馆,更记住了自己幼时没父亲陪伴在侧的空落——对着他那几个孩子,就有些过于疼宠溺爱。”
“而后,这一疼,就疼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