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起来的空荡黄衣下没有任何实体,怎么看都是一件风化多年的“普通”衣服。
全员却不自觉的敬畏后退,表情恍惚。
衣服不过尔尔,这抹黄色却仿佛是由无尽的苦痛与灾难一点点染成的,令所有人仓皇低头,无法直视。
恐惧,无以名状的恐惧蔓延,如实质的带刺藤蔓,缠住心脏。
对恐惧有抵抗力的爱丽丝最先清醒过来,紧接着是菲欧娜,而卢基诺……
他有点放纵自己沉醉在这种久违的体验中,生物感知恐惧的能力是天然的保护屏障。
适度的畏惧,能让人克制己身不该有的冲动。
没多少时间让卢基诺反刍强烈的恐惧感了。
菲欧娜定下心神后,第一时间大喊:“跑!”
她拼尽全力地催动门之钥,带有神秘符文的圣物大放光明,几乎要将整个溶洞照成白昼。
无数看似透明,实际上折射着光线,表面显得流光溢彩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挨挨挤挤堆叠在门之钥上。
光耀之下,拦路的黄色长袍一寸寸碎裂,像是遇到了锋利刀片的碎纸。
菲欧娜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她知道,那件有着不祥气息的黄衣是神明被识破后留下的第一重恶趣味难题,绝非最后一重险关。
可她光是搞定这件空衣服,就底牌尽出,险些翻车了。
“快走。”
那些堪称美丽而令人目眩神迷的泡泡转瞬即逝,门之钥黯淡下来,菲欧娜脸色苍白的吓人,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她声音都透着一股极致的虚弱,
“快,现在可以走了,越快越好,直接穿过去,不要停留下去……”
爱丽丝把矿灯塞给菲欧娜拿走,一手拽还在恢复的卢基诺,一手扶脚下发软的菲欧娜。
她深吸一口气,强顶一股劲,拖着两人穿过还未彻底消失的黄色碎片。
爱丽丝已经很小心了,三人却还是沾到了一点残损的黄布。
风,好大的风!
爱丽丝人还在溶洞,耳边却好像刮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暴风!
这风猛烈的像是进军的鼓声,一鼓催一鼓,急促的战意传遍旧日的太阳,风声诅咒着水中的敌人。
风里有着灭国的预言,有着磅礴的深空星海,还有对某条章鱼头的嘲笑。
爱丽丝恍惚间了然——这件褴褛的黄袍,不过是真正的黄衣之主的一抹投影。
祂落败于诸神之手,本体不得不长眠于祂讨厌的湖底,残存的意识只能百无聊赖的通过狭窄的窗口,观看几出那些有着强烈转折,带点趣味的戏剧。
风席卷过湖景村,所过之处,消息被播散给世界各地的追随者。
闻讯赶来的黄袍信徒接连跪在湖边,对着湖中念念有词,祭拜着湖中沉睡的神灵,等待旧日主宰的回归。
信徒不允许额外的变故,费尽心思排除异己,把整个村子牢牢攥在手里,令一切都合乎教中规矩。
他们一板一眼布置好所有,激动等待着神明苏醒。
人群山呼海啸,兴奋祈愿的内容离不开古往今来的那些俗物。
无趣。
很无趣。
还没有一个敢冒充神明附身,装疯卖傻的孩童有趣。
若是假的变成真的,瞧他能骗自己到几时,那真是一起不错的,有始有终的滑稽演出。
爱丽丝听到了风保持缄默的原因,听到了祂冷眼旁观村灭时的哈欠声,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闻比尔斯先生幼时去过湖景村?并在那里丢失了一些记忆?”
“很巧,我读过在湖景村失踪的那位作家罗伯特写给朋友的最后一篇日记。”
“他为了寻找多年前那些追杀妇人的怪人,确认那个顺水而下的婴儿还在不在人世。罗伯特参加了村中的祭祀,看到湖底沉睡着一位旧日的黄衣国王。”
“罗伯特在信的末尾说,他的新使命,就是创作出《黄衣之王》,天下最好的戏剧。”
“我特意去寻找过《黄衣之王》,可惜在共和国的全力封禁下,罗伯特手书的原本下落不明,那些译本缺少韵味。”
“如果比尔斯先生愿意将您在湖景村的经历写出来,无论价格如何,我定会珍藏这次的原本,绝不让《黄衣之王》的悲剧重演。”
奥尔菲斯的循循善诱,让爱丽丝眉心抽痛不已。
她已知晓这场交谈的后续——
风中那袭黄袍缓缓转身,注视着新的玩具。
有趣,祂喜欢变假为真,欣赏一切疯狂而主动的艺术天才。
文学,亦是黄印最好的载体。
于是,《湖景之径》诞生了,上面描述着作家和一众同行人参加了湖中神灵的喰宴的过程。
最后,除了那位以亚瑟为原型的作家,其他人连全尸都没保住。
和现在的情况多像啊。
蕨类花纹逐渐出现在脑海深处,引得爱丽丝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像。
亚瑟和爱丽丝他们,也是穿过细长的幽径,也是见到了神明……
亚瑟消失了,恰如故事中的作家,中途不见。
那未必是死亡,作家,不,“作家”,人皮下可能是曾经的黄衣王。
跟他们这些蝼蚁不同。
爱丽丝心想——
作家的同行者都死了。
对了,她现在是亚瑟的同行者,那她是否也该……
一阵极致的凉意从手腕处传来,那感觉像是一根冰针狠狠地扎进血管,刺的所有皮肉全部一缩,整个人都猛然哆嗦起来。
爱丽丝霍然睁大眼睛,发现他们早已穿过那件破损的黄衣,正跌跌撞撞的往外逃。
她手腕上,菲欧娜给的饰品,已经消失了。
比起狂风,爱丽丝终于听到了四周真正的动静——
尸山,崩塌了。
一股接一股的湖底浑水,从变矮了不少的尸堆中涌出,溶洞内的积水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上涨,穷凶极恶地追逐着他们。
到处都是哗啦啦的水声,中间还夹杂着卢基诺声嘶力竭的呼喊:
“吉尔曼小姐,爱丽丝小姐,你们清醒一点!”
“你们到底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知道那些东西很有吸引力,但我们现在快去见上帝了啊!”
爱丽丝被只能保一次的饰品唤醒了,给出饰品的菲欧娜却完全没有清醒的意志,反而更加沉迷,眼神涣散地呢喃着——
“是的……”
“我需要这个,我期待着这个!”
“吾主即为知识的本身,接过这些,是否就可见证吾主的降临?”
“您真伟大,哈斯塔冕下,您是如此乐意去满足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世界真实面貌的启示,还未见,我已经已经能感受到其中美妙了……”
与爱丽丝不同,菲欧娜没有清醒,是因为她看到的是她想要的。
菲欧娜不愿意醒来,她不认为她正处于危险之中。
只有爱丽丝与卢基诺能看到,菲欧娜的腿……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变得透明,化成水柱似的质感。
毫无疑问,真正获得启示的刹那,菲欧娜也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无论什么话,甚至上手制造疼痛,都没办法唤醒已经沉醉梦乡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