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挠了挠发痒的脑袋，感慨道：“好痒啊，弘儿又要长脑子了呢。”
“好吧阿耶，儿子就是想要皮一皮。姨母教过我，皇祖父曾说‘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皇祖父还说过，天下稍安，尤须兢慎，若便骄逸，必至丧败。”
“为君之道，始于立志，志不立则人不成。君需谋略，包括术、忍、学。”
“术强调韬光养晦，审时度势；忍则刚柔并济；学则上懂天，下知地。决策需刚柔并济，黑白人生需识时务。”
“阿耶您放心，姨母该教我的都在教我，我不会辜负姨母的期待，日后一定成为像皇祖父那样的好皇帝。”
李治先是欣慰，随后脸上便出现一抹怪异的情绪。
“我倒是不知道，姈姈竟然如此推崇我阿耶说的话，更把弘儿教的如此有志向。”
李治承认他爹很强，但是他自认为自己怎么也不算一个庸才，儿子不都是应该崇拜自己的老爹的吗？
弘儿才七岁，他就已经失去了在他心中顶天立地的伟大父亲形象了吗？
兰姈还能说什么呢，她温柔的摸了摸李弘的小狗头，脸上扬起一抹谦虚的微笑道：“这大概就是隔代亲吧。”
李弘兴奋道：“皇祖父可厉害了，我日后也要当天可汗！万国来仪，四方臣服。”
武媚娘十分捧场，拍拍手交好道：“好，我儿有志气！”
武媚娘的出声将整个场面拉到了另一个诡异的地方。
兰姈看了眼耽误她了解先帝的小屁孩李弘，冲着寻乌眨眨眼。
带带下去，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小孩子听。
哪知寻乌还没来得及将小破孩子撤下去，人家便语不惊人死不休。
“阿娘，皇祖父和我阿耶谁更厉害呀！”
寻乌抿唇，没办法，小殿下这两年被阿姐养的跳脱了些，胆子大了些，说话不太顾及旁人的死活了些。
但是小孩子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显然不能当免死金牌，反正李治是凉飕飕的扫了小胖墩一眼，也不知道小胖墩有没有察觉。
武媚娘如今有了一个成功女人的风范，那就是毫不避讳的谈及前任。
一个死掉的优秀的不像话的前任。
“先帝帝王心术登峰造极，更有知人善任的毒辣眼光，当年狮子骢暴烈伤人之际，他曾睨着我说‘才人欲以铁鞭驯马？’英武非凡。”
“先帝在世，便是定海神针，即便驾崩，他的恩泽也能庇佑我大唐后世子孙。”
“只是，难免爱哭了些。其实你阿耶也爱哭……”
“武姐姐！”
当着孩子和姈姈的面呢，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再说了，他阿耶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像黄河决堤一般。
他不过是偶有所感，情之所至罢了。
李治emo了。
武媚娘身份尴尬，关于先帝的事情也不方便当着孩子说。
兰姈于是总结了一句道：“弘儿，你皇祖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帝王，你的阿耶也很厉害，日后，你还是将目标向你皇祖父靠齐。”
“目标定高些，即便达不到，也会比目标定的低的自己更加的成功。”
兰姈的谆谆教诲李弘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李治：轮到他爹就是大夸特夸，千古一帝。
他有自知之明，他是比不上他阿耶，但是姈姈就不能多夸他两句？
什么叫也很厉害，好为难人的样子。
微风拂过，将几人生动的表情刻画下来，至此也成为了某个时空不可超越的画面。
几人难得相聚，再加上又摸不透兰姈的心思，故而竟没有一个人着急回宫的。
寻乌亲自下厨，给几人做了满满登登的一大桌子菜。
李治也不逗孩子了，日后有多少时间考校不得，没必要在今日煞风景。
武媚娘和自己的妹妹腻歪在一处，总觉得妹妹离开自己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苦。
“你啊，我是拦不住你的。我送你的字，你可喜欢？”
“喜欢的，只是，我没什么地方用这个字。”
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崔兰姈，哪怕她自己的心中也有一些被同化的痛苦。
武媚娘将兰姈耳畔的发丝拂至耳后，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似乎又变得清瘦了不少。
“又瘦了，当初就不该放你走，崔明月当年将你养的两颊还有些肉，如今这脸蛋是越发的小了。”
武媚娘不动声色的试探。
崔明月这两年在她手底下干的兢兢业业，实在是好用。
“当年你失踪的时候，崔明月闹了一场，这些年也一直在寻你。”
兰姈淡淡道：“我知道，清河崔氏的能量不容小觑，若非我了解她，恐怕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不被崔家人发现。”
“命脉攥在你手里，崔明月不敢死，也不敢做其他的事情，哪怕是找我都得偷偷摸摸的找。堂堂清河崔氏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想到崔明月如今成了皇室的一条狗，因着她和家族额缘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害得拼命干活，兰姈就想笑。
作为武媚娘手底下的尖刀，崔明月做的多半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那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赌命的活。
“武姐姐，她我已经送给你了，只要不死，您想怎么用都可以。”
崔兰姈抿了一口茶，唇角的笑意显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随手送了一个小礼物一般。
崔明月在她的眼中，不是姐妹，都谈不上人，就是个物件，是个宠物。
武媚娘自然是心满意足的手下，崔明月好用，能用，她喜欢这样能挣扎的人。
只是……
“姈姈，放下吧，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我是你的亲姐姐，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为你托举。”
武媚娘还是想要劝兰姈和她一起回去。
她知道，没了弘儿的牵绊，她日后恐怕是找不到姈姈的。
想到妹妹再一次从自己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武媚娘的心中不免升起慌乱的感觉。
像握不住的沙，像总是会从手的缝隙里漏出去的水。
“我日后会回去看你的，阿姐。”意料之中的，兰姈的拒绝还是出现了。
武媚娘既高兴兰姈叫她一声阿姐，又伤心姈姈终究还是拒绝了她。
“崔明月好用，我很喜欢，你既然送了我一个人，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如何？”
兰姈的眉心跳了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武媚娘一把抓住自己的手和李治的手重叠在一起。
李治方才被武媚娘推进房间，下人还抬了一个箱子进去，兰姈不知道武媚娘想做什么，但是眼下她知道了。
武媚娘在李治出来的一瞬间，几步上前，不容分说的将李治拉了过来，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推个踉跄。
她如同最老练的牙行经纪，把这位九五之尊当个新鲜出炉的货品推到小院最明亮的地方，还顺势让他原地转了个圈，好让兰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验货”。
李治那身刚换的威严的十二章纹龙袍，此刻竟显出几分无辜又滑稽的僵硬。
“来来来，姈姈，近些细看！”
武媚娘声音清脆，快得如同倒豆子，手指精准点向李治，“瞧这成色！正经的‘九五至尊’，全天下仅此一位，别无分号，皇家内造，童叟无欺，还是先帝的自留款，典藏版哦~”
兰姈呆呆傻傻的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茶水，听完武媚娘的话，刚啜入口的建州贡茶“噗”地一声，化作一道细流喷在地上。
“武姐姐，这……”
“哎哟，慢点慢点！”武媚娘嗔怪地拍了拍兰姈的背，手上动作不停，又一把捏住李治微凉的手腕，将他那只握惯了朱笔的手高高举起，仿佛在展示一件绝世兵器。
“瞧瞧这手，指点江山，泼墨天下，能文能武，怎么着都能用！”
李治的手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墨迹，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目光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委屈和期待。
武媚娘视若无睹，又踮起脚，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戳了戳李治线条温和的侧脸道：“喏，再瞧瞧这性子！温润如玉，和煦如风，颇有先帝之风范。”
“哪怕是魏征那倔老头指着他的鼻子骂，唾沫星子都溅到冕旒上了，稚奴的眉头都不带皱巴的，照样笑眯眯的！这涵养功夫，满朝文武，谁不数个大拇指！”
她语气笃定，仿佛在推销一件绝无瑕疵的玉器。
李治被迫仰着脸，眼神飘向无人问津的角落处。
寻乌和李弘一人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的角落树荫下，一人一块糕点捧在手上，边吃边喝边看戏。
！！！
不是，武姐姐干这么难为情的事情，都不清场的吗？
原本抱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格外配合武媚娘动作的李治眼神开始变得清澈而愚蠢了起来。
兰姈目瞪口呆，手中价值连城的越窑秘色瓷茶盏，“哐当”一声，与大地母亲撞了个满怀，亲密接触，茶水蜿蜒流淌。
短短两年，她那个高贵冷艳的姐姐，怎么……怎么……
“哎！姈姈！莫慌！”
武媚娘眼中精光一闪，知道火候差不多快到了。
她突然凑近兰姈耳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那音量却恰好能让僵立在一旁的李治听个清清楚楚：“姈姈，心动不如行动，今日姐姐豁出去了，买一送一！只要你点个头，把这‘宝贝’留在身边……”
武媚娘故意拖长了调子，抛出一个极具诱惑的眼神道：“姐姐我的那几个小崽子，你喜欢哪个，姐姐就送你哪个，坐在角落看戏的那个也可以，你选中了，那就是你儿子，如何？”
霎时间整个小院静得落针可闻。
熏风卷着残存的花香，徒劳的试图搅动这凝固的空气。
李治终于从“货品展示”的眩晕中找回一丝神志，他缓缓侧过头，看向自家那位正兴致勃勃、拿他做天大买卖的皇后。
又看向郎心似铁，似乎怎么都不为所动的崔兰姈。
那双温润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无处安放的委屈。
他嘴唇无声的翕动了几下，最终一句细若蚊蚋、充满自我怀疑的嘟囔小心翼翼的飘了出来。
“我……我这‘货’，先帝自留款，可甜可盐，可年上可年下哦~”
推销自己的李治显得格外的羞耻。
“而且，不想让他做夫君的话，做个管家，做个护院，做个知心大哥哥，抗揍小弟弟都行的，姈姈你知道的，稚奴的业务可广泛了！”
武媚娘铁了心要将李治卖出去，不惜搭上自己的亲儿子。
李治的耳垂红的要滴血，兰姈的脑袋晕乎乎的。
“姐姐，这太突然了，再说了，稚奴哥哥是你的夫君，弘儿是你的亲儿子，我并没有想要和你抢的想法。”
兰姈摇了摇头，她都不忍心去看李治和武媚娘那渐渐暗淡的瞳孔。
就连一旁吃瓜的李弘都瘪着小嘴，吃东西都不香甜了。
武媚娘遗憾的很，她就是想要给姈姈一个家，可姈姈怎么就不愿意接受呢？
“姈姈你知道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报应。”
武媚娘不死心。
崔兰姈脑子中有根线动了动，好耳熟的一句话。
“姐姐我从先帝才人，到如今皇后的位置，吃得苦多了去了，缺德的事情也没少干。”
“虽然我把稚奴给了你，失去了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爱情，日后只能坐在冷冰冰的皇后宝座上断情绝爱，但是我愿意承受我的报应。”
武媚娘苦口婆心终于换来兰姈的一个白眼。
还失去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爱情，她就是想过单身的，手握大权的女帝生活。
女帝是不可能女帝的，但是如今的武媚娘除了一个女帝的名头以外，和女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原来稚奴哥哥你是被武姐姐扫地出门了啊~”
李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嗯，求收留。”
崔兰姈：……
“跟定我了？你可是皇帝。”
武媚娘：……
提醒他干啥，不能让姐姐她多逍遥几年吗？
李治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武媚娘，随后好听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道：“姈姈更重要。求收留。”
他又重复了一遍。
兰姈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
应该是该掏耳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