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成迟疑着挪步到院门边,伸手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冷风瞬间顺着脖子处的缝隙灌了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门外站着的人,裹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还破了个大洞的旧棉袄,佝偻着身子缩成一团,不是他大哥赵元军又是谁。
赵元成皱了皱眉,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赵元军搓着手哈着白气,小心翼翼地跨进院子,生怕踩脏了脚下还算干净的石板路。
他头上戴着顶掉了毛的旧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半张脸冻得发紫,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擦干净的泥灰。
身上的棉袄明显短了一截,露出脚踝处冻得红肿的皮肤。
脚上蹬着一双早就磨平了鞋底的布鞋,鞋尖甚至还破了个洞,能看到里头露出的脚趾头,裹着一层发黑的破布条。
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粗布小包,那布包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元成,你……你回来了啊。”
赵元军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怯懦,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
他不敢抬头看台阶上的赵元成,只拿眼风偷偷瞟着院子里没收拾干净的礼品残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赵诚见是老大来了,从门框边直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给赵元军腾了个能靠近炭火盆的位置:
“老大来了?快过来烤烤火,这天寒地冻的,咋还往外跑。”
赵元军闻言,连忙点头哈腰地凑到炭火盆边,伸出冻得皲裂的手在火苗上方来回搓着,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
他没急着开口,先是借着炭火的光,偷偷打量了一眼赵元成身上那件笔挺的棉大衣,又瞥了瞥对方脚上锃亮的皮鞋,眼神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沉默了半晌,炭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炸了个火星,赵元军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元成,爹,我……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找你们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着就把手里的粗布小包往石桌上一放。
那包东西轻飘飘的,打开来也不过是几个干硬的红薯饼,想来是他出门前特意揣上的,却在这满院的礼品残骸里显得格外寒酸。
“你也知道,我那点地根本不够糊口的。”
“开春的时候想着去镇上的工地找点活干,结果才干了仨月,工地就停工了,工钱还被包工头卷走了大半。”
“家里现在是真的穷得叮当响,别说白面了,就连棒子面都快断顿了。”
赵元军说着,肩膀就垮了下来,脸上满是绝望。
他抬手抹了把眼角,语气更委屈了:
“杨艳这几天天天跟我闹,嫌我没本事挣不到钱,说跟着我一辈子没享过福。”
“前儿个早上,就因为我没给她扯上二尺做棉袄的布,她直接收拾了包袱回娘家了,说我一天不挣到钱,她就一天不回来。”
说到这儿,赵元军猛地站起身,对着赵元成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
“元成,你现在出息了,是咱赵家最有能耐的人。”
“你看能不能……能不能也给我安排个活计?哪怕是在你手底下打杂都行,只要能挣点钱养家。”
“要是能跟着你去江城那就更好了,到时候我挣了大钱,杨艳那个女人,保准肠子都得悔青了,哭着喊着求我回去!”
他这话里的期盼和算计,赵元成听得一清二楚。
赵元成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心里满是不情愿。
他原本盘算的是带脑子活络的赵元国,哪里有赵元军的位置。
赵元军见赵元成没反应,又继续诉苦,说他们这赵家的苦难,都是张建国一手造成的!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赵元成要是帮赵元军一把,以后什么事都听你赵元成的!
但是赵元成还是没有轻易答应,随后缓缓开口说道。
“这……大哥,我那边的活计都有章程了,怕是不好安排。”
赵元成语气迟疑,想找个理由把这事搪塞过去。
可一旁的赵诚却适时开了口,他往炭火盆里添了块炭,慢悠悠地说道:“元成,话可不能这么说。”
“那些旁的族亲,你糊弄糊弄也就罢了。”
“元军是你亲大哥,你们俩一母同胞的兄弟,哪能看着他过不下去不管?”
“带着他一起做事,总比指望那些外人强,好歹是自家人,信得过。”
赵元成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父亲。
赵诚冲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要是连亲大哥都拒之门外,传出去难免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反而会影响他在村里的声望。
赵元成沉默了片刻,心里掂量着利弊,终究还是松了口。
他叹了口气,对着还弯着腰的赵元军说道:“罢了,谁让你是我大哥呢。”
“过了年你就跟着我去江城吧,先在我那边做点杂活,至于能不能站稳脚跟,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赵元军听到这话,瞬间就直起了腰,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狂喜。
他连连作揖,嘴里的感谢话滔滔不绝:“谢谢!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绝不拖你后腿!”
赵元成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去收拾收拾,等到时候要走,赵元成会提前告诉赵元军一声的。
赵元军乐得合不拢嘴,揣起那个粗布小包,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千恩万谢地出了院门,踩着雪沫子往自家方向跑去。
赵诚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不算好看的儿子,只淡淡说了句:“有时候,脸面比啥都重要。”
赵元成没应声,只是踢了踢脚边的炭盆,心里却隐隐觉得,答应带大哥走,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
他这边还在琢磨着后续的安排,没成想,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传开了赵元军要跟着赵元成去江城享福的消息。
消息传到杨艳娘家的时候,不过晌午,杨艳就风风火火地从娘家赶了回来,连包袱都没来得及仔细收拾。
只是这一次,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