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饭的余温还在屋梁间萦绕,张建国家堂屋里的杯盘,已被何玉芳麻利地收拾大半。
暖黄的油灯捻子被拨高了些,将满室的热气烘得更显融融。
方才碰杯时洒下的酒渍还在八仙桌上泛着浅痕,桌下的点点肚皮吃得圆滚滚,正蜷在张建国脚边打盹,偶尔甩一下尾巴,扫过地面的碎花生壳。
张元顺叼着旱烟杆,坐在炕沿边慢悠悠吞吐着烟雾,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
何玉芳端来一盆炭火搁在堂屋中央,通红的炭块烧得噼啪作响,瞬间驱散了门缝里钻进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金雕早从横梁上飞落,立在炭盆旁的木架上,脖颈间的羽毛被热气熏得蓬松,偶尔偏头啄一下爪子上沾的碎肉,姿态慵懒又矜贵。
“这年过得,算是近些年最舒坦的一回了。”
张元顺磕了磕烟袋锅,望着满室的暖意,语气里满是感慨。
“以前哪敢想,年夜饭能有土鸡红烧肉,还能喝上这绵柔的白酒。”
张建国正给炭盆添了块新炭,闻言回头笑了笑:
“爹,这才刚开始,往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着几声爽朗的招呼:“建国在家不?咱来给你拜个早年!”
是黄三的嗓门,粗粝却透着热乎。
张建国起身去开门,就见雪夜里站着好几个人,为首的是孙瞎子,手里拎着个布包。
黄三和杨雄一左一右护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石灰窑的工友,每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拎着东西。
有油纸包的糖糕,有晒干的野山菌,还有两串风干的腊肉,雪粒子落满了他们的肩头,却没掩住脸上的笑意。
“孙叔、黄三哥、杨哥,快进来烤火,外头冷。”
张建国侧身让他们进门,接过几人手里的东西往桌上搁。
孙瞎子被扶到炭火旁的板凳上坐定,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笑着开口:
“建国啊,今年多亏了你,不然咱这石灰窑的账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我们这些人也过不上这么舒坦的年。”
他说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捧晒干的天麻。
“这是我老婆子上山挖的,不值啥钱,你留着补补身子,你是咱村的福星啊。”
黄三也跟着点头,嗓门洪亮:
“可不是!俺家今年光靠石灰窑就挣了快两百块,账结清那天,我家那婆娘当场就去扯了块新布,给娃做了棉袄。”
他拍了拍张建国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敬佩。“跟着你干,踏实!”
杨雄性子稍沉稳些,补充道:“窑厂的兄弟们都托俺带句话,谢你仗义,年底没让大伙空手回家。”
众人围着炭盆坐成一圈,通红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将眉宇间的疲惫都熨帖成了满足。
张建国给每人递了块奶糖,看着大家剥糖纸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大伙能挣到钱,是咱一起出力的结果,不算我一个人的功劳。
不过我倒有个想法,想跟大伙合计合计。”
这话瞬间勾起了众人的注意力,孙瞎子往前凑了凑,问道:“建国你说,俺们都听着。”
“今年石灰窑的账结清了,大伙手里多少都攒了些余钱。”
张建国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溅起又落下,“与其把钱揣在兜里放着,不如咱再凑凑,建个新窑厂。
一来能接更多活,二来能多雇些村里的人,让更多人家能挣到钱,这叫钱生钱,大伙觉得咋样?”
这话一出,堂屋里瞬间静了一瞬,随即就炸开了锅。
黄三猛地一拍大腿:“好主意!我举双手赞成!多建个窑厂,俺们就能多挣一份钱,村里那些闲着的后生也能有个营生!”
杨雄也点头附和:“这法子靠谱,石灰窑的生意咱已经摸熟了,再开一个轻车熟路,肯定亏不了。”
孙瞎子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
“建国考虑得长远,咱村以前穷,就是因为没个稳当营生,要是真能多建个窑厂,往后日子就有奔头了。
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跟着凑份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里都透着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是以前在苦日子里从没敢奢望过的亮堂。
炭火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发亮,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和屋里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幅热气腾腾的年景图。
张建国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又笑着抛出了个新想法:
“除了建窑厂,我回来这阵子还发现个事,咱村里的好东西可不少。”
他顿了顿,扫过众人。
“像后山的香菇、天麻,还有野木耳,都是城里难得一见的干货,我在江城的建国百货,天天都有顾客打听这些山货。”
众人闻言都愣住了,黄三挠了挠头:“建国,你是说……咱这山里的东西,还能卖到城里去?”
“当然能。”
张建国语气笃定。
“我那百货商店,正好缺这些地道山货,要是大伙愿意,往后采了干货都可以卖给我,我照单全收,价格肯定公道,这样大伙又能多一笔收入,不比守着山头强?”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孙瞎子忍不住开口:“真的?俺家后山就长了不少香菇,往年都是自己吃,要是能卖钱,那可太好了!”
“肯定是真的。”
张建国拍了拍胸脯,“我还能骗大伙不成?往后咱村就形成规矩,山货统一收,窑厂统一干,保准让家家户户的腰包都鼓起来。”
孙瞎子听得眼眶都有些发热,他紧紧的抓住张建国的手,声音发颤:
“建国啊,你是真把咱村人往好日子里带,我们不知道咋谢你才好。”
“孙叔说这话就见外了。”
张建国反手握住他的手,“咱都是一个村的,有福同享才是正经。”
堂屋里的气氛越发热烈,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盘算起来。
有的说开春就去后山采香菇,有的说要把攒的钱都投进新窑厂,还有的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山货收拾得更干净好看。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愁绪,全是对来年的盼头,是日子有了奔头的踏实和欢喜。
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将屋里的寒气彻底赶尽,点点被吵醒了,抬头看了看满室的热闹,又把头埋回了爪子里。
金雕也似懂非懂地偏着头,听着众人的谈论,偶尔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在附和这充满希望的光景。
窗外的夜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村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屋里的谈论还在继续,从新窑厂的选址到山货的收购价,每一个细节都透着鲜活的生气,仿佛来年的好日子已经在眼前铺开。
就在众人聊到兴头上,正说着开春要先去勘察新窑厂的地界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热闹。
紧接着,一道略显迟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裹挟着夜雪的寒气,飘进了暖融融的堂屋:
“建国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