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根看到台下热烈的气氛,随后将那张官方发的演讲稿揉成一团,缓缓举起,像是在炫耀一件毫无意义的废纸,然后“唰”的一下撕成两半,碎纸在空中飘落,像被抛洒的花瓣,又像某种形式的告别。
他的举动让原本还沉浸在热烈掌声中的师生们纷纷陷入短暂的沉默。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凉皮鸭,瞳孔一缩,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原本从容的表情像被热水烫了一下般僵硬,暗自吸了一口气。
而方应根却像完全没看见这些动静,依旧自顾自地演说:“学生们,你们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吗?是反抗强大的帝国?不,我们是在创造历史。”他的话音在空旷的礼堂中激荡回响,仿佛要击穿那些桌椅板凳背后隐隐的不安。“没错,我们是历史的创造者,我们是西溪郡的英雄。当我们荣归故里,我们的人民会竖起大拇指说道:看啊,我们伟大的英雄凯旋归来了!”
本该是激昂鼓舞的场面,却引起台下一片细碎而迷惑的交头接耳。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帝国?什么英雄?”一位坐在中排的女老师皱眉小声嘟囔。
“他不会是失忆了吧?上周还挺正常的。”另一个男生压着嗓子回应。
更多学生则睁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主席台,一种介于好奇与惶惑之间的氛围在会场中蔓延开来。
凉皮鸭摆了摆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后排的喧哗者,示意大家安静。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显然方应根的“即兴发挥”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扭头看向了身旁的何格瑞拉,希望这位体育部主任能解释些什么。
但令他意外的是,何格瑞拉整个人像被封印了一样呆坐在原地,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台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甚至没察觉到凉皮鸭的注视。
“你看啥看啊?”被目光逼得不耐烦,何格瑞拉忽然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回瞪了一眼。
“我说你怎么回事?这方应根搞什么鬼?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凉皮鸭压低声音说道,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质问的锋芒。
“我怎么知道啊!”何格瑞拉一脸懵,“他演讲稿都给我看过了,完全正常,结果现在临场给我玩这个?这家伙肯定是疯了,疯透了。”他狠狠揉了揉太阳穴,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那他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凉皮鸭咬着牙,盯着台上的方应根,低声咕哝道:“要是再说下去,这整个八十周年纪念典礼都要给他一个人演砸了……”
“这可是现场直播啊。”何格瑞拉补刀道,“西溪郡电视台的摄像机还架着呢。”
凉皮鸭默默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台闪着红灯的机器,心中一凉,悄悄松了松领带,头皮隐隐发紧。他忽然意识到,方应根今天的“脱稿发言”,恐怕不仅仅是突发奇想那么简单。
“同志们!今天是我们在严重条件下来庆祝学车中学建校八十周年。火星政府背信弃义的制裁,及其强迫我们进行的信心教育制度,造成了威胁我们学业的危险。”方应根站在主席台上,嗓音高亢有力,手臂挥动了一下,带动着礼堂里一阵几近空洞的回响。他的身后是巨幅红白相间的会标与西溪郡校徽,灯光打在他微微泛白的额角上,好似一位即将走上历史节点的政坛人物。
“我们暂时失去了一些自由,敌人已经将大手伸入到紫金港和文渊的门前。”他的语调陡然低沉了一下,又骤然拔高,“火星政府指望在第一次打击之后,我们学校立即无条件服从。可是,敌人大大的失算了!”
坐在台下的师生们面面相觑,原本因为“八十周年”而聚拢的兴奋情绪,这会儿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几个低年级学生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主席台上的这位校长,不知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在表演剧烈风格的诗朗诵。
“我们的反抗虽然遭到暂时的失利,但还是在全部战线上英勇的击退着敌人的攻击,给敌人以严重损失!”他握拳重重砸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巨响。站在主席台下的工作人员神色一僵,有人甚至下意识摸向了对讲机。
“并且我们的学生,我们西溪郡组成了统一的战斗阵营,以便我们学生和老师一起实行粉碎火星侵略者的任务!”
“同志们!”他再一次高喊,那声音几乎盖过了扩音器本身的极限,“火星侵略者想拿我们学车中学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和分裂的政策!”
此时此刻,礼堂中仿佛没有任何一张脸是自然的。凉皮鸭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他身为教导主任,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膝盖,手心已满是冷汗。他迟疑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位神色隐隐复杂的胡莘祥,声音都发颤了:“这位方……他……他究竟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词汇系统崩溃了。这个家伙现在到底是什么?一名校长?一个在上演狂人演讲的疯子?还是一个自我代入战时元首角色的中年剧作人?凉皮鸭实在想不出形容词来,只好僵硬地补上一句:“这位校长他究竟是……”
“你……先别急,我打个电话。”胡莘祥皱着眉头,从怀里摸出一部老式的黑色折叠手机,打开盖子,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拨号。
“你有什么办法?”凉皮鸭望着他,目光透着一丝期盼,“别告诉我你是想叫救护车。”
何格瑞拉这时候也一头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残余的震惊,他的目光在方应根和胡莘祥之间游移,低声说道:“是啊,你是准备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