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车再往后倒一倒！对，再倒一米，别压着那滩血迹！”
红光街菜市场，穿迷彩服的武警下士站在街心，左手托着背上步枪的枪托，右手抬到胸前，掌心朝下压了压，又往后方虚推了两把。
三辆银灰色的民用厢式货车顺着指令缓缓后挪。
最前面那辆车的司机一边盯着倒视镜，一边慢慢降下车窗，哈了口白气搓了搓手，试着套近乎：“同志，大中午这里是咋了？咋这么多血……路两边盖着的，都是啥啊？”
下士的右手猛地顿在半空，冰冷道：“昨晚上寒流突降冻死了些难民，正准备往火葬场运，赶紧把车窗升上去，耽误了转运你担待不起。”
司机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按上车窗键。
玻璃往上走的时候，他又飞快扫了眼后视镜。
街尾停着两辆白色救护车，穿白大褂的医生蹲在白布旁，手指搭在底下人的手腕上，也就五六秒的功夫，就收回手，对着旁边扛着折叠担架的护士轻轻摇了摇头。
护士赶紧上前，和旁边的武警一起，小心把白布底下的人挪到担架上。
可没往救护车车厢里送，反而抬着担架，转身朝着他们这几辆货车的方向走过来。
“完了，不会是做病毒实验的吧！”
司机喃喃自语道，越想越慌，这冬天是冷，可哪有一次性冻死五十多人的？
更蹊跷的是，为啥不用军车、公务车来拉，反倒找民用车辆？
按说这种事，本该军方的人办才踏实，他们守规矩、嘴严。
哪像平民，管不住嘴不说，指不定啥时候就把事捅出去，平白多惹麻烦。
莫非这里头另有隐情？
等会儿完成任务，会不会被拉到哪个犄角旮旯就给枪毙了？
毕竟老话都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所有秘密！
但救护车就停在那，白大褂晃来晃去，又不像是假的。
没等他琢磨明白，下士的声音又传过来，右手往车厢方向指了指：“车停稳！下来开后舱门，动作快点！”
好嘞，军爷！”司机连忙推开车门跳下去，腰杆下意识弯了点，姿态放得无比端正，手抖着拉开后舱门。
铁皮车厢里光秃秃的，没铺任何东西，冷得像冰窖，打电话联系他的时候就跟他说了，要清空车厢，不要堆积杂物。
没等他有多余动作，刚才扛担架的护士和武警已经走过来。
护士看着二十出头，白大褂领口还别着实习生的胸牌，走路时肩膀都在发颤，却没怎么发力，担架的重量基本全压在武警那侧。
担架上的尸体裹着军绿色裹尸袋，袋口拉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盖了层薄薄的白布。
边角蹭到地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也分不清性别。
“直接放进去，别磨蹭。”
武警的声音带着不耐，弯腰把担架往车厢里送的时候，护士没抓稳，担架晃了一下，上面的白布滑了一角。
司机眼角余光瞥见裹尸袋拉链处系着个塑料铭牌，上面的黑字看得清清楚楚。
“红光街32号，女性，身高1米61，死因。颅骨受棍状物体钝性打击致粉碎性损伤，继发窒息性休克死亡”。
这行字像道惊雷炸在脑子里，司机猛地哆嗦了一下，脚步连着往后退了五步。
哪有“冻死的难民”会有这种死因？
医院的死亡结论摆在眼前，连致死物都标了“棍状物体”，跟“寒流冻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到嘴边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敢往车门旁缩了缩，看着担架一趟趟送进车厢。
听着不远处医生偶尔低声说“不用查了，都是一样的”，心里的疑团像泡了水的海绵，越胀越大。
商铺屋檐投下的阴影斜斜切在台阶上。
张涵半边身子浸在暖烘烘的阳光里，脚边碾着片枯树叶，侧头瞅向指间夹着烟、没点燃的赵长峰，费解道。
“这善后的活儿，咋不让军车来？实在不行，调几辆警车也行啊，用民用货车算咋回事？”
“人不够啊，张队！”
赵长峰像数蚂蚁一样盯着抬上车的担架，“难民疏散出去，要有人看守，南郊20多万难民暴动，需要镇压，这种小事，军车就用不上喽！”
“那咱自己租个车、自己开总行吧？”
赵长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自顾自的点燃香烟道：
“我的张队哎，你还活在原来的老黄历里呢？”
“现在城市运力本来就紧张，咱这前线城市，哪个货运司机愿意来？就算有不怕死的，人也不租啊，人家得跟你算人工、算风险，咱拿啥给人？”
“再说了，又不止咱这一个地方出流血事件。”
“司机就算知道点啥，他又能干啥？等会儿用完车，还得查他手机，啥都传不出去。”
张涵没再反驳，转而问道：“那你们刘所这就算被革除公职了？”
“根据规定，需经党组织审批后方能生效。”
赵长峰双手插在警服裤兜里，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两名武警看押的刘权身上，头耷拉着，被两名武警夹着，胳膊贴在身侧没敢动。
“但就当前事态判断，审批流程大概率会后续补全，当务之急是先将其移交审查，待罪名核实后再走后续程序。”
“公事公办，切勿掺杂个人情绪吧。”张涵轻叹一声，对错已经毫无意义了，就像当初他被强征，百口难辩，说你错，那就是错了。
踌躇间，刘权已被带上赶来的军用吉普，下车的士兵身着宪兵制服。
风突然变了向，裹着浓黑的烟味往这边涌。
南郊方向的黑烟已经不是几缕，而是成团地往上冒，连太阳都被遮得只剩个模糊的光斑。
紧接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接连传来，震得街边商铺的玻璃都轻微发颤，窗台上的花盆晃了晃，几片叶子飘落在地。
街对面的杂货店老板探出头看了两眼，赶紧把卷帘门往下拉了半截，只留个缝往外瞄。
张涵强迫自己静下心，点开手机，先划开短视频软件，手指往下翻了好几页，全是搞笑段子和阅兵的信息，连个提南郊的影子都没有。
又切到本地社区论坛，之前有人说“南边好像不对劲”的帖子，要么标着“已删除”，要么评论区只剩几句“别乱传”的回复。
想找点实在信息根本没有，整个页面透着股说不出的“静”。
没一会儿，手机顶端弹出条政府推送的《关于南郊发电厂事故的情况通报》。
正文内容简洁明确。
“今日南郊发电厂发生一起安全生产事故，系工作人员渎职导致锅炉爆炸，事故已造成部分民众伤亡。目前，武警、特警等救援力量已紧急赶赴现场，全面开展抢险救灾及秩序维护工作。”
“请广大市民严格遵守相关规定，不信谣、不传谣，共同维护良好社会秩序。后续进展将通过官方渠道及时发布。”
张涵盯着通报看了两秒道：“长峰，等这边收尾，会不会把咱俩也发配去贫民窟数老鼠？”
应该不会吧！”赵长峰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手背，之前搏斗时蹭掉块皮，现在结了层薄痂，“咱剩下不到十个人，能打的连我算才四个，真把我们扔过去，那是给暴民送外卖，还不如留在这维持治安。”
“也对，三瓜两枣没啥用！”
张涵满意的笑了，其实他早想通这道理，就是需要旁人说句话佐证。
街道上，清洁工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推着带轮子的清洁车，他们没说话，径直走到血迹处。
有人撒盐、有人泼水，接着抄起铁铲快速刮地，刮净的脏东西一扫就进了簸箕，没一会儿就把血迹处理得只剩淡印。
不远处的特警防暴车旁，两名民警蹲在地上清点收缴的武器。
六支79式冲锋枪排成一列，枪口统一朝外。
八支92式手枪则躺成一排，弹匣已经分家，黑塑料盒里码得整整齐齐，像等待分发的盒饭。
赵长峰瞥了一眼，忽然想起刘权去年说的话：“枪这玩意儿，跟官帽一样，指不定哪天就换了主人。”
11点29分，一阵轰鸣声从头顶压下来。
两架蓝白相间的警用直升机贴着红光街顶飞过。
飞得极低，螺旋桨搅起的气流卷着尘土往街上扑。
机腹下的探照灯扫过地面，把清洁车、防暴车，甚至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清二楚。
这根本不是常规的巡逻高度，更像是在低空排查什么。
赵长峰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目光追着天上的直升机道：“不对啊，往南郊去不该绕红光街吧？这航线绕得有点怪。
“是威慑。”
张涵轻微咳嗽了几声，“也是看各处疏散情况，万一还有没撤干净的人，或者有人想趁乱挑事，低空飞一圈，能镇住不少心思。”
赵长峰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贫民区那边把全城的警力都吸过去了，连城外的驻军都调过去不少，这边要是不留点威慑力，真容易出漏子。”
张涵刚要接话，一阵欢快的“好运来，真的好运来……”突然炸响，他猛地一僵，赶紧按住裤兜，手指在里面慌慌张张摸了两下，掏出手机时，屏幕上跳动的“李主任”三个字，让他的脸色瞬间再次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