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崔翎安的声音有些干涩，“在都城中可都安排妥当了？”
“哥说了，原先的旧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我们直接回去就可以，不用怎么收拾的。”宁元禧笑了笑，“说起这个，都城中的宅子里我都没有柿子树，柿子树还是小时候在安山县的家里有的，等我回去了，一定要种一棵跟我们这一棵差不多的。”
她说的是“我们这一棵”，崔翎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柿子树……想必都是差不多的。”他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寮南湿热，”宁元禧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要照顾好自己。”
崔翎安怔了怔，他试图笑得洒脱些，“男儿志在四方，小小湿热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着，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白玉雕刻的手把件，是一只趴着睡觉大胖猫，憨态可掬，雕刻得十分细致，就连胡子都根根分明，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宁元禧接过来，摸了摸被打磨光滑一点也不剌手的小猫耳朵。
“和你的耳坠子和手镯是同一块料子，剩下这一点儿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就雕了一个小猫，”崔翎安的声音低低的，“京城路远，若是若是无聊，可以把玩。”
宁元禧握紧小猫，指尖微微发颤。
她记得去年上巳节，姑娘们都在河边放莲花灯祈愿。
她偷偷在灯上写了“愿得一心人”，回头时却发现崔翎安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目光温柔。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宁元禧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着简单的云纹，“里边儿是我哥自己调配的去湿驱虫的药包，我又加了些干花香草，我针线活不好，你别笑话我。”
崔翎安接过荷包，触手生温，还带着她袖间的淡淡馨香。
“我会好好收着。”他郑重地将荷包贴身放好。
暮色四合，庭院里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宁元禧忽然问。
崔翎安怎么会不记得，那年他十三，自己闲着屁事儿没有就去帮父亲接人，见到了一个胆子很大并且分外活泼的小姑娘。
“你那时还没有我肩膀高。”崔翎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现在不也比我高一个头还多。”宁元禧也笑了，眼角却闪着晶莹的光。
暮色渐浓，茯苓亮起了房间里的灯，照得庭院里明明暗暗。
“我该回去了。”崔翎安轻声说，“明日……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你早些休息。”
宁元禧点点头，却没有动。
崔翎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暮色中的她站在柿子树下，身形纤细，眉眼如画，和他记忆里那个小丫头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保重。”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宁元禧仍站在原地，手中的小猫被她攥得紧紧的。
她想起去年冬天，崔翎安陪她去城外的小河抓鱼，他在河边对她说：“等明年天暖和一点儿，我再陪你来。”
可现在，他们就要一个在都城，一个在寮南，天南海北，再也不能一起看花开了。
走出院门的崔翎安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暮色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立在原地。
他想起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有时候，一个看似平常的决定，一句当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把两个人未来的路，彻底分开了。”
可是他和她之间，似乎总是差着那么一步。
等她长大，等自己建功立业，等到最后，却等来了离别。
夜色彻底笼罩了小院，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宁元禧终于转身，慢慢走回屋里，桌上放着一盏孤灯，灯花噼啪作响。
她搓了搓崔翎安给的小猫，摸到小猫肚子上像是有一行字，她把灯挪的更近了一些，凑过去看小猫肚子，上面是用崔翎安熟悉的笔迹雕刻的八个大字：
“愿卿安康，喜乐长伴。”
宁元禧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茯苓端了一盆热水进门，看见宁元禧无声地哭泣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她擦了擦眼泪，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宁元禧的东西太多了，她自己收拾也收拾不明白，茯苓还要去把一些她的贴身的小玩意儿全都收拾好，以后再想要来一趟寮南也不容易。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
崔翎安大半夜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只好在庭院的石桌旁，借着月色一遍遍擦拭着佩剑。
剑身上映出他坚毅的面容，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
崔戟明听到动静披着外衣过来查看，看到院子外的儿子叹了口气。
崔戟明无奈，自己儿子的心思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不好干预什么。
谁又能想到，外调的地方官这么容易就回去了呢？
“此去都城，嘉禾或许会遇到良缘，你也要放下才是。”
崔翎安手顿了顿，“嗯”了一声继续擦剑。
放下？
他放不下。
从十三岁到二十四岁，那个会对他笑，会跟他闹，会跟他吐槽诉苦的姑娘，早已在他心里扎根生长，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