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大雨下了三日,像老天爷开了个永远关不上的水龙头,浇得北岭山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恨不得能没过脚踝。
但这雨,却浇不灭北岭百姓心中那团火。
陈皓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那高台是用几根粗木头胡乱架起来的,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可他却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泥土里的青松。
高台之上,迎风招展的是一面鲜红的赤旗,上面用斗大的墨字绣着四个大字——“为民请命”。
他要干什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疑问,但这疑问很快就要被解开了。
“乡亲们!”陈皓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但却穿透了雨幕,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狗日的世道,欺压我们太久了!我们不能再忍了!”
他举起一只手,指向远方那阴沉沉的天空:“七日之后,我陈皓将在此地举行‘鸣冤祭’!我要邀请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都来参加!我们要以古礼焚香叩天,将那《伪政录》的副本,投入火坛之中,祈求上苍,为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昭雪冤屈!”
消息像一阵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四面八方。
万富贵得知此事,在万记酒坊里气得跳脚,把桌子都给掀翻了。
“一群泥腿子!也敢妄谈昭雪?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怒吼着,唾沫星子横飞,恨不得立刻把陈皓抓来,碎尸万段。
可一旁的李老爷却神色凝重,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声道:“不可轻敌。自古民祭动天象,若真让那陈皓煽动起万人同哭的局面,恐怕会惹得舆情沸腾,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也难以脱身。”
他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芒:“周文远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妥当。”万富贵连忙回答道。
“好。”李老爷点了点头,“立刻密令周文远,提前启用东阁密诏,务必在祭典之前,将这群刁民,彻底镇压下去!”
县衙里,周文远正坐在书房里,愁眉不展。
他手里拿着一份密令,正是李老爷派人送来的。
密令上写着,要他启用东阁密诏,镇压北岭的“乱民”。
他翻阅着案卷,发现这“东阁密诏”的启用,需要三重验证:火漆印、铜牌号、口传密语。
前两者他都有,火漆印是李老爷给他的,铜牌号则是从假静先生那里得来的。
可唯独这口传密语,他却一无所知。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贴身小厮再次送来了一张匿名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若欲全身退,今夜子时,城南义庄相见。”
风雨交加的夜晚,周文远微服简从,偷偷来到了城南的义庄。
义庄里阴森恐怖,到处都是堆放着的棺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义庄深处,只见在成堆的棺材中间,站着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密语为‘玄圭出,紫气东来’。然你若用此诏,便是亲手签下死契。”
周文远想要追问,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回到县衙,周文远的手有些颤抖。
他知道,一旦启用东阁密诏,就意味着他彻底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从此再无回头之路。
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颤抖着拿起笔,在启用令上写下了那行字:“玄圭出,紫气东来”。
然后,他盖上了那枚鲜红的火漆印。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写下那行字的时候,那张纸条上的墨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空无一物的背面,竟然显现出了一行小字:“证据链闭环完成”。
这正是刘推官的手笔。
与此同时,在北岭村,沈瞎子也得知了周文远要启用东阁密诏的消息。
他连夜编撰了一段新的段子,叫做《火签令》。
“话说那清官,奉命签发屠杀令,每写一笔,家中梁柱就裂一道,写完最后一笔,轰隆一声,屋塌人亡……”
第二天清晨,沈瞎子的说书声响彻了街巷,引得无数人驻足倾听,唏嘘不已。
更有孩童编了一首童谣,在村里传唱:“一签红,二签凶,三签落下鬼推钟。”
民心开始躁动起来。
陈皓见状,立刻派柳三婆走村串户,分发一种特制的黄纸符箓。
符箓上写着“守心勿惧,天理昭彰”,但实际上,这符箓上暗藏着《伪政录》的摘要。
柳三婆腿脚不便,但却耳目灵通,她拄着拐杖,走遍了北岭的每一个角落,将这些符箓,偷偷地塞到了每一个百姓的手中。
祭典前夜,一队人马突然来到了县城。
为首的是一个朝廷特使,他手捧着一个密封的木匣,里面装着的,正是“东阁密诏”的正本。
周文远依令集结了三百兵丁,准备在拂晓时分,进村围捕陈皓等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队伍行至半途的时候,连绵的暴雨,引发了山洪,冲垮了他们必须经过的一座木桥。
与此同时,在北岭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原来是陈皓命人点燃了预先布置好的松脂塔群,形成了一道道烽燧般的火光。
远处观望的百姓,看到这景象,纷纷跪倒在地,以为是天降异象,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革。
特使看到这景象,也有些惊疑不定,他勒住马,不敢贸然前进。
他隐隐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官军停滞之际,一匹快马冒雨疾驰入京。
骑士全身披挂蓑衣,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马蹄翻飞,溅起漫天泥水。
他怀揣着一只其貌不扬的防水陶罐,罐口用油纸封得严严实实。
谁能想到,这罐中并非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文书,而是满满一罐北岭春茶?
茶叶之间,暗藏玄机——几张微型胶卷纸卷,卷曲成细小的圆柱,若不仔细分辨,简直与茶叶无异。
这小小纸卷之上,记录着“影子章”证据链的全部罪证。
送信人正是乔装改扮的刘推官。
他早已洗去官袍的痕迹,成了一名风尘仆仆的茶商,混迹于茫茫人海之中,任谁也无法将他与曾经的县佐官联系起来。
与此同时,陈皓傲然立于高台之上,猎猎风声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凝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轻声道:“他们以为一张所谓的密诏就能压住民意,却不知……真正的火签令,从来不在纸上,而在人心燃起的那一刹那。”
雨势渐歇,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山谷,如同神明挥舞的巨笔,在天地间划出一道夺目的光辉。
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为这即将到来的变革,献上了一抹希望的色彩。
陈皓缓缓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晨雾未散,京城西市茶行已人声鼎沸。一名蓑衣斗笠的“茶商”……
晨雾像一层薄纱,温柔地笼罩着整个京城。
西市茶行早已沸腾,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茶叶的香气,龙井的清香、普洱的醇厚、花茶的芬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茶商”默默地走进“荣源号”的门面。
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他压低声音,将一个其貌不扬的陶罐递给掌柜的,说道:“劳烦掌柜的,这罐‘北岭春·贡焙头采’,是敬赵御史养病所备,务须亲手送达。”
荣源号的掌柜的一看这打扮,就知道是跑外地的茶商。
他常年在这西市混迹,眼力还是有的,这罐茶叶虽然看起来普通,但罐口封泥完整,隐隐透着一股上好的茶香,再加上这茶商的口音,他立刻想起这是王老板的旧识,不敢怠慢,连忙接过陶罐,赔笑道:“您放心,客官,我这就安排人送过去,保证误不了事。”
那“茶商”微微颔首,转身便消失在茶行旁的巷尾。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又棱角分明的脸庞,正是化名潜入京畿的刘推官。
他的眼神锐利,扫视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后,才快步离开。
这罐“北岭春”可不是普通的茶叶。
罐中的茶叶被分成了两层,中间夹着几张用蜂蜡仔细封存的微型胶卷纸卷。
这些纸卷被卷曲成细小的圆柱,混在茶叶中,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发现。
这正是刘推官精心设计的障眼法,为的就是确保这些重要的证据能够安全送达赵御史的手中。
城南赵府,一片萧瑟。
赵御史因为弹劾户部亏空,得罪了权贵,被贬斥闭门思过,心情郁闷,卧病在床。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赵府,如今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忠心的老仆还在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仆役端着那罐茶叶走进赵御史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荣源号送来一罐茶叶,说是北岭的什么‘贡焙头采’,说是给您养病用的。”
赵御史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见,不见,不见什么都不见,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见,什么茶也不想喝,咳咳咳。”他觉得自己真是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
仆役见状,不敢多言,正要退下,却突然听到赵御史虚弱的声音:“等等。”
他回头,看到赵御史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盯着那罐茶叶,目光炯炯。
“把那罐茶叶拿过来。”赵御史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仆役连忙将茶叶罐递到赵御史手中。
赵御史接过茶罐,仔细端详着。
突然,他注意到罐身刻着一些极细小的篆文,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着:“壬字柒号,火签可验。”
他的心猛地一跳。
“壬字柒号”是都察院内部用于紧急举证的暗记之一,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而“火签可验”更是暗示着,这罐茶叶里藏着重要的证据。
他猛然坐直了身体,顾不得身上的病痛,大声吩咐道:“快,取温水来!”